现在的我坐在严圣崙的副驾驶座,这是我第一次坐在别人的副驾驶座。
从前因为对人事物防备心太高,纵使是后来交的男朋友,我也不曾坐过这个位置,所以也因为这件事还吵过非常多次架。
啊,其实不能算是吵架,因为我真的很懒,绝大部分都是男友抱怨自己这样很像司机、很难看,然后我就会淡淡地说句“想多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以前看着不说话的你,只会觉得你很高深莫测、总是心事重重的,现在为什么怎么看……怎么呆呢?」
「……你想找我聊天可以说。」
「你现在脸皮真的变厚了。」
严圣崙轻轻地笑了,这大概是我最不习惯的地方,从前的他总是爽朗的大笑,鲜少像这样淡淡地笑。
纵使有,也是他正在极力隐藏心里的悲伤。
从前?
我突然地抽出往事的思绪,才发现自己又再度怀念以前,而讽刺的是,严圣崙刚才的一番话也跟着清晰起来。
“活在回忆的人是你”
「又来了,看看你这张呆滞的脸。」
严圣崙把我前座的遮阳板扳下,我透过镜子看见自己若有所思的脸,少了从前的稚嫩,多的却是更多的老成。
而重点是,我也觉得我的表情似乎有点太放松,嗯……自己都很难驳回呆滞这个词。
「不洗一下我的脸,你是不是浑身不自在?」
「哈哈,我只是好奇你哪来这么多事可以思考。」
「你不知道高材生的头脑不是你这笨蛋能参透的?」
「是,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智慧的化身好吗?」
严圣崙紧握着方向盘,双眼带笑的直视前方,原来他是这么沉稳,令人感到安心。
或许是我从来没坐过这个位置,更别提从旁观察驾驶人,突然我觉得这个人似乎挺帅、挺可靠的。
只是念头才出现一瞬,我便被自己逗笑了。
他可是严圣崙,那个幼稚和笨蛋的代名词,怎么能够让我有这种错觉呢?
「笑什么?」
「没事。」
「明明就在笑。是说,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坐副驾驶座。」
「嗯……」
「记得以前光是要骑脚踏车载你,都要说服你很久,看来后来的男友比我还有本事啊!」
酸味。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到严圣崙似乎在吃醋。
稍早我们谈话中提到在分开以后,我在这几年也谈过两场恋爱,虽然是无疾而终,但也够他闷的,尤其是他和我计较他也才和一个学妹在一起过而已。
「很酸,你吃柠檬了?」
「你真是越来越幽默了,我是吃醋啊!如何?」
「没有啊,满足了一下优越感。」
我接过严圣崙挑衅的眼神,再回以一个“你奈我何”的微笑和动作,他也十分给面子的接受了,轻轻地晃了一下脑袋,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
我记得,我曾经称这个模样为宠溺。
因为他对我的小动作总是不以反击,总是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接受我的为所欲为。
当时的我和他经歷了一年的日子,外貌变了不少,内心也是。
『陆苡蒨,回家!』
『等等,我看完这一小段!』
『又是什么厉害的书?』
『嗯……算是轻品文,大概是你不会想看的书。』
『我觉得也不像你会看的,没什么营养。』
『我都没计较我成天跟你在一起也没什么营养了,好意思说我。』
『嘖,伶牙俐齿的,谁教的啊?』
『天生的,有意见?』
『嗯……不敢,你要看多久就看,要看多少都可以,不够我再帮你拿好吗?』
严圣崙轻笑,最近这个表情变多了,爽朗依旧,只是多了几分温柔。
『……你最近感觉柔和多了。』
『柔和……你这样形容好像我是什么猛兽,被驯养以后变得像家猫一样。』
『家猫?应该没有这么笨的才是。』
『好啦,我有毛病,自从遇见你以后,自己就甘愿跑进你的捕兽笼啊!唉,你是不是回家都对我下蛊啊?』
『神经病,回家了。』
『陆苡蒨要和她心爱的严圣崙回家囉!』
『吵死了,小心我把你从楼梯推下去。』
『你这是谋杀亲夫欸!难怪古人云最……』
『最毒妇人心!毒死你这个白痴!』
『欸!会痛啦!』
后来的我们常常一起回家,下课后我总会拨时间到图书馆看书,他则是打打篮球,和被我推进去的跆拳道练练身体,然后再回到图书馆等我一起回家。
那时候的日子很平静,每天的橘红夕阳是我们的陪衬,因为我们打闹嬉笑的声音,璀璨的令人无法介入。
记得他曾经问我为什么要他选跆拳道当社团活动,我也丝毫没有隐瞒的回答他,纵使他听了答案后不禁叹了一口气,他也依旧听了我的建议去了。
“消耗你多馀的体力,你就没力气打架了”
“其实你可以说希望我保护你的……”
我们都在无形中改变彼此,严圣崙不再流连黑夜的街道,甚至出席率也提高许多,除去某几堂他说绝对无法和老师共存的课。
而他也试着和家人好好相处,记得他第一次回家煮了晚餐给家人,后来他边哭边笑着告诉我,他妈妈抱了他。
这些,该如何忘怀?
「其实我没坐过他们的副驾驶座。」
「嗯?不然他们都不开车的?」
「……我都坐在后座。」
「……陆苡蒨!」
「干嘛?」
「我真心觉得长大的你比较难相处,居然坐男友车子后座?」
「看来,这真的是很令人费解的事?」
「废话,哪有一个男人愿意像司机一样载女友啊?」
红灯,严圣崙适当地踩了煞车,我稳稳地依靠着椅背,他则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趴在方向盘上看我,把我看得有些心虚。
「呃,可是我也没办法,因为……」
「因为没办法相信对方?」
我轻轻地点了头,这大概是造成我孤僻的原因,因为我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
却没料想到之后的我,还是没改掉这样的坏毛病,听说算是一种疑心病,担心别人的背叛,于是无法好好建立情感。
「还是一样呢,活得这么不自在、不放心。」
我不置可否,总之我就是这样的人,后来的两段感情会无法持续也不是没有原因,而我却不怪他们,人家都愿意掏心掏肺了,我却还怀疑人家,确实怎么想都过不去。
「后来你那个父亲呢?」
「嗯……还是和我妈离婚了,现在我妈自己一个人还满快乐的。」
「我以为你妈会再来个三度婚姻。」
「喔,我本来也以为,结果她说被两个男人背叛已经够难看了,再凑一个她受不了,还不如一个人开心。」
「最不该的就是你的原生父亲,才造就你的心里阴影。」
我的原生父亲在我国小时外遇,后来和我妈离了婚。
其实离婚也没什么,可怕的是长期建立的好爸爸形象一下破灭,对当时心灵尚未健全的我,确实难以抹灭。
何况他还相当残忍地把我和我妈扫地出门,自立自强一段时间后,我也不习惯依赖他人了。
「不知道,我对他其实没什么意见了,对你倒是不少。」
「……」
「你是知道我这些事情的,却……」
「呃,好了,我们谈谈开心的事好了!」
「例如?」
「例如……我们等等要吃的晚餐!我很久没回来了欸,在洛杉磯时我还特地找了一下哪里好吃……」
我没继续那未完的字句,只是静静地听着严圣崙的夸耀,大多是什么在国外也想到我,还买了一堆零食这种。
严圣崙急于撇开的话题,是我们已经癒合的伤疤。
花了16年,才看不见的伤口,只是却转移至我们心中,变成了想起都会窒息的疼痛。
我们吃完了晚餐,一切仍是如初的寧静纯粹,严圣崙像是刻意地回避在学校里说的话,并没有再度提起,而我也乐见如此,毕竟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次打算回来多久?」
「不知道,看我心情。」
「……这么随意?看来你在洛杉磯混的不好。」
「你这女人……明明就是我表现优异,所以随我放长假好吗?」
「哈哈,所以是混的风生水起囉?」
「嘖,陆小姐,刚刚叫你少喝点了吧!现在跟个疯婆子没两样!」
我们停在河堤旁吹风,两个人就倚着车头看着淡水河,然后享受着夏夜舒适的微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其实我没喝醉,只是单纯觉得心情很好,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还能如初的谈天说地。
纵使我明白,很多事情早不能如初了。
「我是心情很好,才有间情逸致多开你玩笑,谁知道你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你会想我?」
「想啊,真的好想回到16岁那年啊!」
「我比较想回到17岁那年,我还亲手替你送上蛋糕庆祝欸!」
「喔,我记得,你大半夜跑到我家楼下,差点没被我妈打死。」
「哈哈,那时候觉得自己超浪漫的好吗?」
「呵呵。」
年少不经事。
我常常这样形容以前狂妄自大的陆苡蒨,还有那些愚蠢的可爱记忆,里头有太多无所畏惧的自己、超乎理解程度的疯狂行径,最后都归纳成这样一句话。
「但是我又有点不敢回到17岁那年,又或者说,想回去改变些什么。」
「嗯,只是时间给人们最大的恩典就是无法回头。」
「听起来是很残忍的恩典好吗?」
「无法回头就只能往前走,走着走着,就会淡忘那些伤痛,是恩典。」
「……」
南风徐徐吹着,手錶上的秒针随着微风和流水慢慢流淌,我们还不知道疲倦,还和彼此一通享受此刻的幽静,即使我们心思各异。
「出国前,最后要见你的那次,我很想道歉。」
「嗯。」
「前一晚我思考了很久,我该怎么跟你开口,很害怕又去触碰到你还没痊癒的伤口。」
「嗯。」
「我是真的想好好地……」
「但是你,没出现。」
「……」
「严圣崙,你还是逃避了。可是我不怪你,至少你没有忘过我。」
平淡地回应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如此平静无波,像是在叙述一件家常小事,说了、听了就可以忘了。
「可是你还是会怪我吧?还能重新相信我吗?」
「信任是人与人之间最深的羈绊,同时也是最脆弱的存在。严圣崙,我对你曾经有多么信任,受伤时,就瓦解的多么彻底。」
「……」
「所以,不要再和我谈感情了,好吗?」
因为我无法再一次接受,第三次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