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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气渐消,府里的供冰减了不少,立秋以后琏月就又回到了早晚两碗汤药的日子。
    顾大将军边关战事暂歇,近期清闲得很,又因着某些缘故未曾返回军中,玉门关几十万边军牢牢守着,他却忙着在廊厅外的桃树下亲手打了个秋千。
    琏月花了七八天才堪堪学会怎么玩,她胆子小,又爱玩,一边怕得紧,一边又跃跃欲试。
    顾司镇干脆将她一起抱了上去,幸得他那和边关老兵学的木工活计扎实,尽管如此,琏月还是被吓得不轻。
    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似的,双手紧紧抓着兄长的手臂,一刻也舍不得松开,眼睛闭着,嘴里还碎碎地催促他慢些、再慢些。
    他倒也不打算强求琏月,将妹妹圈在怀里拥着,先是顺着她的胆量缓缓蹬离地面,幅度极小地摆晃起来,等琏月慢慢适应了些才稍微放开动作。
    琏月对秋千的印象还停留在数年前一个朦朦胧胧的大概。她只记得那处种了满园海棠,她爬上秋千晃了会儿才发觉身后站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黄袍,不怒自威。再往后,就想不起来了。
    大病一场,许多小时候的记忆都不太齐全,有些甚至毫无印象,因此如今她才会这么小心谨慎地看待这一既新鲜、又不新鲜的玩意。
    顾司翡向来是不准她耽于玩乐的。只要是琏月喜爱的物事,都不准她一求便得,顾司翡坚信能忍自安的道理,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
    只有克制欲望才能真正达成目的,这是他从小养成的处事原则。
    但琏月如何会懂?她只知道自己千万不能对某个事物显露出过于明显的喜好,否则顾司翡就会带着她认认真真分析阐述一番,非要让她对喜欢的东西讲出不是来。
    她说不出口,也不知该说什么,更不清楚要怎么说。
    琏月心智本就不比常人,若是那约束圣人那一套去约束她,未免痴人说梦。
    顾司镇自然也清楚。他就像非得和顾首辅对着干似的,哪怕对方多次强调不可过于放纵琏月,他依旧是我行我素,只要是琏月喜欢的、爱吃的,全都不限供应地拿来哄她,就为她能多分出几丝注意来。
    也不知是否为了补偿那分别的三年。
    果不其然,半夏过去,琏月已经觉得子御阿兄既体贴又慷慨了。
    顾司翡下朝回府,一进内院就见琏月玩闹得不亦乐乎,小脸上半是兴奋半是紧张,两腮绯红,眼底明亮,让顾司翡恍惚了一瞬,好似原先那个早慧懂事的妹妹又回来了。
    他上前一步,刚要触及却猛然醒转,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琏月见着顾司翡,也吓了一跳,她发觉自己玩起来忘了时间,根本没注意到顾司翡已经回府。她有些慌乱,侧头望一眼护着她的顾司镇,又匆忙和面无表情的康澈对上视线,最后,她才敢吞吞吐吐地和顾司翡问安,只是人还坐在秋千架上。
    这句问候、这副姿态、乃至那毫无稳重的欢脱模样,在顾司翡看来皆为不妥。
    他一提起让康澈取来戒尺,琏月就吓得险些从秋千上滚落,若不是顾将军扶了她一把,保不齐这会儿她又得摔得头昏脑涨。
    琏月不喜欢挨打,更不喜欢在暂时还不那么熟悉的长兄面前挨打,她有且仅有的自尊大概也就剩了这么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比起令她又疼又怕的受罚,她觉得还不如早些服软,于是她低下头,软软款款往地上一跪,跪也跪不直,歪七扭八,扯扯发髻又捶捶膝头,最后才安生下来。
    天子都无需琏月跪叩,她却在自家庭院里跪自家阿兄。
    顾司翡绷紧了手,上前,抬起琏月的下颌,问道:“晨起,药膳喝完了么?”
    琏月顿时点头如捣蒜:“喝了的喝了的!小月很听话,阿兄不信的话可以去检查——”
    “不必。”顾司翡松开她,在琏月衣领上捻了捻手指,似乎是很不适应指腹里残留的温腻触感,“月牙儿应该很清楚,对兄长撒谎的后果。”
    他挥挥长袖,接过康侍卫呈上的竹制戒尺,于掌中把玩,琏月提心吊胆地等了会儿,却被康侍卫牵着一边带起了身,她有些不敢置信,后者则是眼神示意她别问出口,琏月就乖乖闭紧了嘴,又躲了一趟罚。
    院内只留兄弟二人。顾司镇面色不善,琏月一离开他便装都不愿再装,直言道:“你既不喜月牙儿,干脆我带走得了,也省的她留在府里天天受你磋磨管制。”
    “谁说的?这大夏谁人不知本官甚是疼爱妹妹?”顾司翡挑眉问道,犹如头一回听见此等控诉,“子御,回京以后…最好是谨言慎行。”
    半臂长短的戒尺被他轻抚摩挲着,翻转着,一瞬间竟像一柄从不出鞘的寒刃,又像一尾嘶嘶作响阴鸷盘旋的毒蛇。
    “三年前本官轻而易举就能让你从上京滚出去,三年后本官依旧可以。”
    温谦如玉的大夏朝首辅,颔首笑道:“顾大将军来去请便,但月牙儿不能碰,还请别让我这个当‘弟弟’的,做得太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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