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开口道:「以臣之见,和亲之事,真的答应了,也未尝不可。」
几位王兄都向本王看来,宗王皱眉,嘉王冷笑一声,只有福王还算给我些面子,道:「怀王为何如此说。」
我道:「那女王肯开口求亲,想来对我天朝男子的确真心渴慕,她还许诺共用王位,女王虽然是个蛮女,但天下女子皆水性,嫁夫自然随夫,真的送她一个和亲相公,那赫国等于尽在我朝掌握之中,他日生下子女,还是天朝血脉,说不定就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此把那赫国给并了。」
几位王兄的神色都颇不以为然,但都没出口反驳,啟赭沉吟片刻,道:「皇叔说的,很有道理,朕也如此考虑过,方才犹豫不定。」
福王道:「当真选人去做那赫国的王夫,又该选何人?」
禄王道:「那蛮女好歹是个女王,能与她匹配,不外皇子世子,或重臣子弟。」
宗王道:「那赫女王今年二十余岁,那赫国女子皮色皆黑,据说女王还算貌美,我朝年轻的皇子世子,要么已定亲娶妃,要么还年少,恐无合适之人。」
福王随即頷首,「以此看来,只能挑选重臣子弟了。」
皇上这次召几王议事,说不定就是打算让他们本着对社稷的忠义之情,献个儿子出来,但宗王等人风里浪里许多年,老奸巨猾,宗王的一句话,将一干世子王子全部保了下来。
福王道:「重臣子弟老臣等人就不太熟了,怀王和啟礼王侄应该熟悉些。」目光扫向本王与啟礼,扫过本王时,颇为意味深长。
啟礼尚未娶妻,方才商议可做和亲相公之人时,他一声不吭地在本王身边坐着,应该在暗自惴惴,此时已被宗王一句话保得平安,立刻又精神起来,笑道:「年轻的重臣子弟,顶出挑的,不须多想,京城里的一句俗语说的最是——‘谁道人物无双,且看柳相云郎’。」
柳相桐倚,云郎云毓。
啟礼又道:「柳相乃朝廷栋樑,定然不行。」
殿中一时寂寂,本王终于忍不住道:「云毓也不合适,人选还需再另找一找。」
宗王、嘉王、福王、禄王连同啟赭的目光都一起向我看来,啟赭挑眉道:「哦?云毓论家世相貌才学都是上上之选,为何不可?」
我道:「不合适之处有几点,其一,云毓犀利随性,王夫之选,最好是个有雅量,脾性柔和之人,拿得住女王。其二,云毓有些风流,女王岂是个能与他人共事一夫之女?要个专情君子才好,其三,云毓乃云棠之子,便这一项,就需要细细考量。」
啟赭盯着本王,似在沉思,嘉王冷笑道:「怀王说这几项不妥,正好自相矛盾。你道云棠那儿子风流,风流不正会哄女人,知温存,拿得住女王?你说言第三项,意有所指,但据我所知,怀王与云家素来走得近,与云家的这个儿子更时常同进同出,让人不禁思量。」
我道:「嘉王王兄此言,让我无话可说,我只是尽臣子本分言当言之事,一切还当由皇上裁定。」
我忠义地望向御座上,啟赭站起身,又叹了口气,「还有一事,朕,本不想说,那赫国的使臣,向我朝求亲,有指名人选。」
我与其馀几王及啟礼王侄又皆惊,啟赭望向本王,负起手,「使臣道,女王喜欢稍微年长些的男子,尤其那种识情趣,涵养体贴者,譬如……」
啟赭直直瞧着本王,本王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譬如,我朝怀王殿下这种的。」
殿中再次寂寂,我立刻正色道:「皇上,臣是断袖。」
识情趣,涵养又体贴的确是本王眾多长处中较明显的一二,想不到那女王远在番邦,竟也风闻,但,实在可惜,本王的爱好这辈子改不过来了。
啟赭继续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使臣又道,女王知道,我朝的怀王殿下是个断袖,但是女王觉得,那是因为我朝的女人不够好,方才让怀王殿下不得不成了断袖,她自信能让怀王殿下从断袖变成不是断袖。」
这……这……难道本王的事蹟,竟然流传的如此广泛?
啟赭依然瞧着我,接着道:「使臣还说,女王有句话,让他务必传给怀王殿下,女王想问怀王,可还记得,那个细雨绵绵的午后,城墙外,小桥头的誓约?」
殿中更寂静了,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和意味深长的脸让本王很茫然。
啟赭叹息道:「皇叔,朕只想问你,那赫国女王,为何能和你在细雨绵绵的午后,城墙外,小桥头,定下誓约?」
我无限诚恳地道:「皇上,臣真的是个断袖,臣这辈子从没去过边疆,更没沾过那赫国。」
啟赭又长长叹息,「难道女王是在梦里,和皇叔桥头相会,细雨立誓?」
我一向自认是个风流却不滥情的人,迄今从没和谁立过什么誓言。更何况番邦的那赫女王远在天边,即使我当年没有断袖时,也不可能和她有什么瓜葛。
我恳切陈词,一一剖析,这件事沾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就是个里通敌国。
我说,啟赭就听着,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啟礼插话帮了我几句,「虽然使臣如此说,但也可能并非是皇叔,或者女王有意离间皇上与皇叔的关係,也或者有人别有用心,冒名顶替。不知使臣有无说过,当日与女王盟誓的怀王长得什么模样?」
啟赭负手微笑道:「朕尚且没问,想先来问问皇叔再说。」
福王道:「不然,先着人询问那赫的使臣,女王有无告诉过他怀王的相貌,倘若有,让几个与怀王年纪相仿的人和怀王一道,去那使臣面前走一遭,让他认一认,不就清楚了?」
宗王和禄王都道很是个办法,唯独嘉王有异议:「离间计有种种方法,蛮女贵为女王,没必要赔上自己的名节。恐怕确有其事。使节并未见过与女王立誓之人,即使有听过形容,估计也是泛泛,不知立誓一事至今,时隔多少年。倘若在数年之前,人之体貌皆有变化,就算如今女王亲自前来,估计也要分辨片刻,使节怎么能分辨得出?」
我道:「我算个好认的人,假如见过,说些特徵,应该认得出。不管有没有用,先去问一问,要不然真的为朝廷献身,做了和亲相公,到了那赫国,女王一看,人错了,岂不是两个人一辈子都耽误了?」
啟礼在一旁笑道:「皇叔急了,要去做和亲相公的话都说出来了。恐怕皇上不答应,皇叔真要冤气冲天了。」
啟赭敛眉看着我,片刻后道:「也罢,此事关乎两国邦交,也非小可,便依啟礼所言,先着人去问问那赫使节。」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派去询问的宦官回来,稟报道:「那赫使臣说,女王不但说起过怀王殿下的模样,还亲手画了一幅怀王殿下的画像掛在寝宫中,他曾见过,假如怀王殿下站在他面前,他应该认得出。」
殿中的诸人连同皇帝堂侄,又一起瞧向本王。
福王道:「那蛮女真是痴情。」
我接上道:「只是不知一片痴情,所为何人。」
啟赭再瞧了瞧我,却没说什么。
于是,本王便要去使节面前走一遭,让他认一认。
让使节认人,和在刑部衙门大堂让冤主认犯人不同,需要婉转些,曲折些,合乎礼制些。
因此,为了这一认,预先准备了许多周折,由礼部牵头,皇上下旨,在御花园里办了场小宴招待使臣,再让本王与几位年纪稍长些,与我相仿的世子王子便服赴宴。
本王回府换了套便服,再入宫中,先在一个小殿中与几位王侄会合,再一同前往御花园。
那赫使臣约四五十岁年纪,皮色黝黑,裹着缠头,两撇鬍鬚还向上打了个弯儿,不知是否刻意用浆糊捋成此型,一派异域风情。他直勾勾地盯着本王与几位王侄走近,待我等在入席之后,方才嘰里咕嚕地向身边的汉官随从耳语。
汉官随从转而向最上首道:「啟稟陛下,阿鲁南大人说,这几位王爷王子,他都很陌生。并没有那个人。」
本王闻得此言,顿时有种云散天朗之感。
啟赭端坐在上首御座内,微笑道:「那方紫衫者,便是朕的皇叔怀王。」
汉官立刻向使臣耳语,使臣又猛地直勾勾向我看来,再嘰里咕嚕向汉官随从说了一通。汉官随从转稟道:「陛下,阿鲁南大人说,绝不可能是现在这位怀王殿下,女王心仪的怀王殿下健硕沉稳,健步如飞,面孔方正,是个既坚毅,又体贴的男子。」
阿鲁南使臣用手沾了点酒水,在桌画了几道,又嘰里咕嚕几句,汉官随从再道:「阿鲁南大人擅长绘画,他可以把女王画的那张画像重画出来。告诉陛下到底是哪个人。」
他倒不早说,将本王折腾了个来回,混了一顿御宴,这才把如此要紧事慢吞吞说出来。
我连火都懒得上了,只想看看到底何人如此有情趣,顶着本王的名号勾搭了女王。
我得以撇清干係,在座的其馀人都还好,唯独嘉王明显有些失落。对于到底女王看上的怀王是哪个一事,在座眾人都甚兴致勃勃,啟赭立刻命人送上笔墨纸砚。番邦人到底仰慕我中土文化,那位使臣阿鲁南虽然说不上几句中土话,对我天朝笔墨,却很熟悉。他卷袖抓笔挥毫,一刻鐘后,便在纸上画了个人头出来。
两个宦官上前捧起画,我定睛看去,画上的人头四方脸,浓眉毛,还有几根短短的髭须,不失为一条沉稳的汉子。恐怕是本王的熟人,瞧着怪眼熟。
啟赭道:「此人,朕应该未曾见过,与承浚的确相差甚多。」
宗王、嘉王、福王、禄王也纷纷说没见过,差了很多。唯独啟礼拧眉道:「这个人,臣倒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抚着额角,「好像……好像是……只扫到过一两眼,好像是……怀王叔府里的人……」
我已经想起来了,起身承认道:「稟报皇上,寿王世子所言不错,看这个画像的模样,十分像臣府中的轿夫韩四。」
那赫女王一事,最终成了场闹剧,啟赭着人到我怀王府中提了韩四到御前,他也十分莫名,在金鑾殿上只会瑟瑟发抖,口称冤枉,涕泪交流。最后与那赫使臣核对事实,再问及年份,方才大概弄清了前因后果。
三四年前,两国刚休战时,女王曾经乔装跟随商旅,潜进过我朝京城中。某日本王前去某馆中找快活,韩四与其馀人在门外等候时,恰好碰见了女王。
番女之豪放果然难以想像,女王以为相公馆是专门开给女人进的,就想进来见识一下,韩四等人为了怕闹将起来打扰本王的雅兴,便上前阻拦,这几个人中,数韩四脾气好些,出言劝慰,还劝其他人不要为难女子。女王便因此对他芳心暗许。当时天在下雨,女王不认识路,与其他人走散了,在那条街上来回走,韩四看了于心不忍,就在路边买了把伞,将她送到城门外她与随从会合的地方。
女王向韩四道,今日你我有情,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不会辜负你。
韩四以为这情是恩情的情,这只是一句承诺报答的话。因为在我天朝,真的没女子会对男人说这种话。
但这的确是句盟誓的话,女王没有违誓,她来求王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