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里,托娅腰腿酸痛,在床上辗转反侧。
牧仁也跟着醒来,拈起灯来,亮光映出她眉宇间的郁结,于是凑到她耳边,温柔地询问道:“怎么啦?我的老婆。”
托娅深锁眉头,沉吟半晌:“你听说过,那些孩子之间传的童谣吗?他们说小扎布苏……”
牧仁打断她,气愤地说道:“真是荒唐,小扎布苏是大哥的外甥,他们造那些恶心的谣,也不怕断子绝孙!”
托娅吻了吻牧仁的鼻尖:“你永远都这么护着我。”
牧仁把托娅揽在怀里:“我一生一世都护着你,托娅。”
“你猜猜我们这次会生一个男孩,还是女孩?”
牧仁坐起来,俯下身子,把头凑到她的腹部,里面隐隐的胎动:“总之是个活泼的孩子!”
托娅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浅笑说:“这孩子总是踢我,好像很着急来到这个世上似的。”
“托娅,如果是女孩,我们叫她奥杜娜,因为我们相识的时候,就是一起看星星;如果是男孩,我们就叫他乌力罕,像太阳一样和煦。”
“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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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扎布苏照例来到索绰罗家,他和托娅赌气好多天了,几乎都把这里当成家了,鸿德格太喜欢这个男人了,他有一肚子的故事,即便一身伤残,却难掩他的潇洒气度。
哈斯珠拉疯狂地爱上了他,却从来不敢和他说一句话,只有隔着哥哥们的肩膀短短、匆匆一瞥。
鸿德格暗地里和她说过,她只有十九岁,应该嫁给一个年纪相当的、健全的,最好还是乌珠穆沁本地的小伙子。
哈斯珠拉哪里听到心里去了,这个没有母亲关怀的家族,充满了粗心的臭男人,没有人真的在乎她的想法。
“我不!我就要嫁给扎布苏!”
这一天,她坚持要给鸿德格打下手,然而,酒菜、小食和甜点都变成了她全权负责,鸿德格看着女儿精心准备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你可真是不听话!以后不让扎布苏来了!”
当然,为了有趣的酒局,这个客人他不可能不请,哈斯珠拉依然故我,每一片烤鱼,每一口奶酒,都染上了她的爱意。
扎布苏照例和她五个哥哥开怀畅饮,却意外地发现了酒菜里的玄机:“今天的菜怎么少了点男人味儿!”
索绰罗家的五个男孩——古日、苏日、胡勒根、绍布、蒙克一齐看向角落里的小妹妹哈斯珠拉,扎布苏也跟着看过来,哈斯珠拉被如许多目光炙烤,不禁羞涩地低下头,继续手头的针线活儿,她绣的是一双巨大的毡袜,只有足够魁梧的男人才穿得下。
鸿德格清了清嗓子:“怎么?扎布苏你这是暗示我之前做的不好吃!”
扎布苏回过头,忙不迭说道:“不是我说,还是您家的小女儿做得好吃些!特别是这个鱼片,太有味道了!”
大儿子古日笑眼弯弯:“好吃,那你把哈斯珠拉娶回家,你就天天能吃到了!”
苏日、胡勒根也起哄道:“就是!就是!”
绍布却严肃说道:“别瞎起哄,扎布苏这样的大英雄怎么会看得上咱家的小妹!”
蒙克是最小的儿子,只比哈斯珠拉大一岁,是和她关系最好的一个哥哥,最后一个开口:“扎布苏大哥,你有心上人吗?”
鸿德格也开始掌控不了局面,尴尬地吃了一口鱼片:“确实不错,哈斯珠拉,怎么没见你之前给我们做过?跟谁学的?”
扎布苏后悔自己多嘴了,她看到哈斯珠拉挂着红晕的脸蛋,就知道她对自己是有意思的。
扎布苏挥起筷子,展露最灿烂的笑容化解这份窘迫:“你们呀你们!哈斯珠拉还小呢!嫁给我这个废人可不像话,再说了,你们父亲都不会同意的!”
大儿子古日紧追不舍:“我看啊,整个乌珠穆沁都没有能让我放心把哈斯珠拉嫁出去的男人!只有扎布苏大哥,你行!就算你没了一只手,也比那些双手健全的庸俗之辈强百倍!”
鸿德格扯出笑容:“婚嫁之事,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你们几个别瞎起哄!”
扎布苏如坐针毡,脊背不停地渗出细小的汗珠,他端起酒杯:“大叔说的是!对了,我刚说到哪儿?”
哈斯珠拉静悄悄地走着手里的驼绒线,心中浮起淡淡的忧伤,蒙克问的那句话,是她托他问的,扎布苏没有回答,大哥古日曾经说过,有时候不回答,就是沉默的肯定。
他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呢?一定是一个深爱而断不能娶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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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烂醉的扎布苏被古日、苏日两兄弟扛回了步六孤家的毡帐,托娅支了一张摇椅,坐在门外,她向牧仁谎称自己热得睡不着,其实是为晚归的扎布苏悬着心,半夜没有合眼。
扎布苏挥手赶走了两兄弟,孤零零地跪在地上,大口地呕吐着:“”
托娅缓缓地向他走来,他看见一抹殷红的裙角,知道是她,没有抬头,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别过来,我现在很脏。”
托娅伸出一只手,想把他搀扶起来,而扎布苏只是茫然地望着黑蒙蒙的夜,白花花的手,却不为所动。
“还在生我的气吗?”托娅小心翼翼地问道。
扎布苏没来得及回答,张开嘴巴,又大吐特吐了一次,直到胃液倒空,他才半死不活地滚到草丛里,想要把这样一个狼狈不堪的自己藏起来。
托娅碎步追逐着,嗔怒着:“贺兰扎布苏!你想要我怎么样?”
扎布苏半梦半醒,无言以对,他想这样醉死过去,一了百了,酒展开了他蜷缩在内心深处的痛楚,彻底让他如骨附蛆,像个打摆子的病人,战栗地发作起来:“别过来,我自己清醒一下就好。”
托娅不听他的废话,蹲到他的身边,缓缓地理着他的胸口,顺气似地安抚着:“大哥,我昨天的话说重了,虽然我们两个犯过错,但是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就是新的开始,我们都好好地生活,不好吗?”
扎布苏的头枕在她的怀抱里,有些话仿佛要脱口而出,可还是哽咽了下去:“好,我要戒酒了。”
托娅垂下头,吻上他汗湿的额头,哄孩子一般柔声说道:“我明天给你做鼻烟,好不好?还是那个配方。”
那一吻,足以止痛,将那份汹涌的爱暂时逼了回去,扎布苏生怕连这种兄妹的深厚亲情都转瞬即逝,他伸出手,攀上她的脖颈,忽然摸到一个熟悉的东西。
托娅从胸口把那枚乌鸦头骨取出来,头骨上还染着那一日扎布苏断手的鲜血,如今已经乌黑,渗入头骨的肌理之中。
“你还留着?”扎布苏抚摸着,这可是他用一块腿肉、一只手换来的东西。
“这些年,我留着所有关于你的东西。”托娅的眼下徐徐滑下一滴晶莹的泪,直坠扎布苏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