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冷冷的,秦放渐渐不笑了,心里甚至升腾出些许不安:“司藤,你为什么怀疑他?”
“他说错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他住金马大酒店188号房。”
秦放茫然:“这有什么不对吗?那是在藏区,汉人很少,大家难得见到,确实都会比平时热情些……”
司藤打断他:“如果是你,在外遇到了陌生的但是投缘的朋友,你想跟他保持联系,你会怎么做?”
秦放迟疑了一下:“留手机号……”
“对啊,你会直接报房号吗?”
“你也说了,你那时候根本不想跟他交谈,做生意的人擅长察言观色,何必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况且出门在外,生意人对住处隐私总会有所保留,为什么一上来就报房间号?”
报房间号这一举动,先前秦放真的觉得没什么,司藤说破之后他才发觉似乎真有那么一丝不妥。
“如果你真的从来就没有见过他,那么他的话就不是说给你听的……当时安蔓的脸色是不是不大好?”
是的,秦放记得当时马老板还关切地问安蔓:“妹妹,脸色不好,晕车啊还是高反啊?”
现在想起来,才觉得马老板是话里有话,安蔓是因为见到他脸色才不好的吗?
“那天晚上,你说你睡的特别沉,安蔓把你扶下楼带上车你都没有印象,其实你是被下了药——你们临睡前不是有关于安眠药的对话吗——安蔓给你下了药,然后在这段时间,她去了金马大酒店,见了那个马老板,我不知道这段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一回来,就急着想走,或者说,想逃。”
“车祸发生在你们逃走的路上,也就是说,那个马老板方面的人追上来了,一来就下杀手,说明安蔓做了过激的事情,没准她把那个马老板给杀了。你最好是打电话去金马大酒店问一问发生过什么事。”
“还有,那个人,未必真姓马。”
说完了,她擎起桌上的茶壶倒茶,这一晚泡的是茉莉香片还是玫瑰花茶?秦放失神间,居然分不清楚两种花茶的味道了,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怔怔看壶口倾出的清流的时候,耳朵里除了泠泠茶音,居然还有高处檐下风铃的声音。
一律为他说般若,叮咚叮咚叮叮咚。
司藤倒满两杯,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杯口轻轻磕到他的,以茶代酒,瓷音脆响:“干。”
她一只手把茶杯送到唇边,另一只手在外围轻遮,眼波泛着奇异的亮,眉梢上如同描抹了春风得意。
她说:“因缘际会,一路同行,我愿你早日找到你未婚妻,不管她好还是不好,总归是要解开茅塞,做个明眼明耳明白人。同时,也祝贺我自己,五件事……已成其三。”
【第二卷完】
☆、第①章
颜福瑞给秦放打电话,说是除了沈银灯,一行人已到青城住下,静候明日“盛宴”,但是在那之前,他想过来看看瓦房,另有一位白金教授,想提前拜访一下司藤小姐。
司藤在檐下看书,听到这话眼皮都不抬:“等到明天能死吗?”
那位白金教授也就算了,秦放为颜福瑞争取了一下:“颜道长把瓦房从小养大,当自己儿子一样,这么多天不见,心里担心也在所难免。”
“那再多担心一天,也不会死。”
虽然气人,确实也是司藤式的逻辑,秦放觉得自己都习惯了,想走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她手上名,《连城诀》。
比起射雕、神雕,《连城诀》应该算是金庸书里不怎么有名气的一本了,但是仔细回想,好像后面几天,司藤翻来覆去看的只是这一部,秦放不免多看了两眼,只这一微小的动作,司藤就已经注意到了,竖起书封朝着他,问:“看过?”
“看过。”
“喜欢吗?”
喜欢吗?秦放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一般。”
“为什么?”
“男主角好像是个农家子弟……”这书秦放只看过一次,好多内容记不大清了,“金庸的书,我还是喜欢那种世家的大侠,各门各派,华山论剑什么的。”
他想起来了,金庸自己也提过,《连城诀》取材于海宁老家一个残废的长工的故事,武侠世界,主角没有煊赫离奇的家世就不好看了,不像人家杨过,父亲是金国小王爷,母亲是侠女,认了个爹是西毒欧阳锋,拜了个师父是古墓小龙女……还有,《连城诀》第一章的题目叫“乡下人进城”,多土气……
不过具体的内容还是想不起来,他问司藤:“这书主要写什么?”
“写徒弟杀师父,父亲杀女儿,为夺宝兄弟反目,为夺财栽赃陷害,总之是世人皆狰狞,好人没好报,无情世界,悲惨人生,写实。”
这是欺负他没看过吗?秦放气结:“我怎么记得结局是好的?这能叫写实?你也太悲观了,人间自有真情在你没听过吗?”
司藤冷笑着站起来:“人间自有真情在?是啊秦放,你身上可好多真情啊。”
她伸手在秦放头顶拂过,秦放只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两步,很警惕地看着她:“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你脑袋上落了太多真情,我帮你掸掸。”司藤微笑着看秦放,“我当然没你乐观,你跟你未婚妻同床共枕,都不知道她另有肝肠,被害的横死囊谦,还跟我说人间自有真情在,你改天都不用吃饭了,真情都把你喂饱了……哦对了,你的未婚妻,查出什么来了吗?”
秦放冷冷盯着她,半晌狠狠从齿缝中迸出两个字:“没有!”
***
其实是有的。
金马大酒店的服务员给他回电话说,那两天,住188号房的,是一位叫赵江龙的客人,有天半夜被救护车拉走了,同行的人说是食物中毒。
他把这个线索给了单志刚,单志刚几乎是立刻跳起来了,说:“这个赵江龙在丽县太有名了,谁不知道他!据说他最得意的时候,同时养了三个情妇!”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安蔓的老家,不就在丽县吗?
有了这个线索,单志刚那头突破的极快,第二天就给他发了两张照片过来,一张是身份证复印件的翻拍照,姓名是安小婷。第二张是赵江龙和安蔓的合影,貌似是在哪个大酒店的剪彩仪式上,应该是好几年前拍的,安蔓还稍嫌稚气,却穿着极其昂贵的羊绒大衣,挎着LV包包,脖子上挂了条沉甸甸的翡翠坠子金项链。
这是那个素简的安蔓吗?秦放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单志刚告诉他,赵江龙几年前生意上出了状况,被当地公安立案调查,几个情妇卷了款先后离开,安小婷也在其中。关键时刻,是他的老婆回了趟青海老家,尽数变卖娘家的房产土地,花钱捞他出狱助他东山再起——就是前一阵子倒霉,听说遭劫被捅了刀子,现在回了丽县休养。
老实说,单志刚真不想查下去了,他已经给安蔓贴条定了性,觉得自己兄弟被耍了,好在老天有眼,婚前发现了端倪,不过还是得问问秦放意见,还继续查吗?
秦放思绪很乱,说,你让我想想。
还是得查,非关情感,安蔓是死是活,这是人命,她再骗他对不起他,也是他自己选的未婚妻,只是,那一晚赵江龙方面能对他痛下杀手,必非善类,单志刚对内情一无所知,不能连累他去涉险。
***
司藤的这场鸿门宴如期而至,高档会所,水上临台,标配十五座的实木雕花大圆桌,墙面上一块气派的铜艺镂空雕花壁镜,桌面上正中央刻八仙过海图,仙人们各持宝器,脚底下大海波涛。
觑着时间差不多,秦放牵着瓦房去会所门口等,颜福瑞等人一出现,瓦房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蹭的颜福瑞衣服上都是鼻涕眼泪,秦放在瓦房或嚎啕或哽咽的背景音里很淡定地与诸人寒暄打招呼。
其实挺好认,年纪最大那个是武当山苍鸿观主,名号起的真好,很有翩若惊鸿的感觉;青城山的张少华真人清瘦儒雅,像极了古代的师爷书生;龙虎山马丘阳道长,白白胖胖,圆脸放光,齐云山刘鹤翔先生是四道门中唯一一个不穿道袍的,打扮的像个板板正正的村委干部;崆峒洞柳金顶粗壮秃顶,桃源洞潘祈年身材矮小,才及常人肩膀。丁大成开口说话就是天津腔,白金教授架一副眼镜,一看就是高校老师模样,剩下的王乾坤,之前见过。
唯独少了麻姑洞的沈银灯。
秦放客气地引领大家去包间,一路上端菜的扫地的用餐的无不侧目,会所老板娘很紧张,趁着没人注意把秦放拉到一边,质问他:“不是说请客吃饭吗?你这干嘛啊,邪教啊?”
秦放哭笑不得:“人家都是正统道教,别胡说八道。”
老板娘绕不过弯来:“道士不在家念经,到这做啥子呦?”
“道士就不吃饭?”
老板娘半信半疑,离开时再三跟他确认:“你确定啊,就是吃个饭哦,我胆小,你别吓人啊。”
秦放心中好笑:几个道士就把你吓成这样,如果你知道,旁边的VIP休息室,还坐了个妖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