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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平舟道,“我都七十的人了,陛下不弃,犹留我忝居内阁首相之位。若无意外,待我退下来,这内阁之首便是徐相的。”
    唐盛更是诧异,“自来内阁相臣少有外任官员接掌。”这又得说一说大凤朝官场惯例,一般游宦各地的官员,如唐盛这样的是,少有机会进内阁。内阁大臣,多是几十年在帝都任职之人,一路从六部九卿熬啊熬的熬到中枢。
    唐盛的惊讶,李平舟倒能理解,他不好说皇帝陛下是怪鸟,只道,“陛下别有脾性。”在李平舟看来,皇帝陛下与他家皇帝祖宗们不一样,他脑袋里想啥,一般二般人真猜不透。不过,抛开脾性不谈,皇帝陛下是个相当有魄力的人,他想干的事,那是一定要干的,而且通常还干的成功。唐盛只得道,“陛下圣明,自有论断。”
    师徒两个说了些朝政,便换了轻松的话题,李平舟笑,“你呀,别的都好,只是一样,我看惜春的亲事你也该上上心。这帝都城里,不知多少人想给他说亲,偏生你远在蜀中,这样的终身大事,你再不给他定下来,岂不耽搁了孩子?”
    唐盛心里的难处就甭提了,他何时不愿意给唐惜春说亲了,他盼孙子盼的眼睛都要放绿光。这回好容易黎雪被打跑了,唐惜春偏生还不乐意成亲。唐盛道,“他小时候颇是不成器,我只担心耽搁了人家姑娘。后来又经了一些坎坷,于这上头的事倒淡了。”
    李平舟便不再多说,道,“我看惜春做事颇为仔细,便是他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你也需开导一二,他这大好年华,千万别蹉跎了。再者,若能给他娶一房贤妻,也省得他在帝都没个人照顾。”
    唐盛称是。
    就因着唐惜春娶亲之事,父子俩还大吵了一架,唐盛回蜀中前唐惜春的脸都是臭的。罗氏回了几趟娘家,知娘家倒是有意唐惜春,只是,她怎敢做这个主,看这形势,罗氏根本就没开口。
    唐惜春不想老太太再去蜀中,道,“这刚来帝都又要回蜀中,祖母的身子如何禁得起?不如让祖母留在帝都吧。”
    唐盛讽刺,“在帝都看你打光棍,还不够气生呢。”坚决要把老娘带走。
    唐惜春翻着白眼闲闲道,“气吧气吧可千万别气死啦。”
    唐盛抬手要打,唐惜春的逃跑。唐盛气,“上辈子欠你的。”生出这种倒霉孩子。没出息的时候担心他将来,有出息了,又死活不肯成亲生子,混账小子!
    唐盛把唐惜夏留在了帝都,诚如唐惜春所说,帝都各方面的环境条件都比蜀中要好一些。何况,唐惜春已经给唐惜夏办好了国子监的入学手续,根本没用唐盛费半点儿心。
    罗氏还颇为感激唐惜春,这点子事,不论丈夫或是娘家都能办,但,唐惜春抢先办了,就是对自己儿子的情分。唐惜春对她如何,罗氏不在意,只要对她儿女好,她就知足了。罗氏叮嘱儿子半日,“好生念好的同窗来往,那些淘气捣蛋的,不要理睬他们。有事情跟你大哥商量,若是解决不了,就去你外公家。”
    唐惜夏一一应了,心里有些舍不得父母。唐惜秋则羡慕唐惜夏的很,道,“以往我觉着成都府就够繁华的了,跟帝都不能比,三哥,你可真好运道。我也愿意跟大哥住。”他大哥给了她很多漂亮料子还有首饰。
    唐惜夏一板一眼,“你留在父母身边替我和大哥尽一尽孝道。”
    唐惜秋,“这我知道。”
    母子三人说着私房话,因将回蜀中,唐盛在冷战中也得把不孝子叫到跟前嘱咐几句,“好生当差,好生过日子,照顾好惜夏。”
    “知道知道。”唐惜春毕竟两辈子都过来了,也不好再跟老爹赌气,这会儿就有些舍不得了,过去给老爹捏肩膀讨好,“你也别太辛苦,我听说弄什么蜀藏贸易的事,麻烦的很。做官没个头儿,还是要保重身子,你看李师公,身子硬硬朗朗的,都七十了还能做相爷。看李师公就知道,活的久才是大道。”把别人都熬死了,可不就换他上去了么。
    唐盛听的哭笑不得,也知儿子是孝顺的意思,拍拍唐惜春的肩,“帝都的亲戚朋友,多走动着些。把惜夏留下,一是国子监的教学不差,二则,他年纪也渐大了,帝都视野到底开阔些。他是个老实孩子,读书用心,别的事情上便差些,你多带带他。”
    唐惜春坏笑,“二乖是有些呆。”
    唐盛瞪儿子,“哪里有这样说自己弟弟的。”到底也笑了,长子活泼的不像话,次子老实的不像话,唉,世事两难全,要是综合平均一下就好了。
    唐盛又道,“这次你提都没提惜时,你们远着些也好,但也不要形同陌路。”
    唐惜春“唔”了一声,没说话。
    因夏日炎热,唐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纪,不易远行,又有唐惜春在老太太跟前放赖撒娇,唐老太太就留在了帝都,最终唐盛带着罗氏唐惜秋去了蜀中。
    转眼便是五个春秋,新的历法修定完毕,唐惜春与参与修定历法的钦天监诸人都得了赏赐,皇帝陛下素来大方,非但令史官记下这一笔,连带着修历法的人都让史官记录下来,还给了蜀太妃一个顾问的名头儿。
    蜀太妃笑,“夙愿得偿。”她一生亦是钟情于此。
    皇帝陛下大喜之下随便许愿,问唐惜春,“卿可有什么心愿,朕皆可赏你。”
    唐惜春仔细想了想,真没有。
    重活这一辈子,他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好好过日子,要是再能做些给他老爹长脸的事就更好不过。重活一辈子,他不是不幸运,知道了自己能做什么,也体会到了一件事做成功后的成就感。这种感觉,不是有多少钱或是有多高的地位,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唐惜春觉着,人们常说的理想,大概就是这个味儿吧。
    唐惜春笑,“历法修好,臣所有的心愿都实现了。”
    私下,唐惜春对皇帝陛下道,“陛下不用升我的官,也不用赏赐我。我时常想,若不是遇着师父,我都不知道我最适合的事是观星。若不是遇着陛下,我也不会有修历法的机会。在别人看来,这可能是难得的机遇。对我来说,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我不是为了功名,我就是想干这个。陛下,我已经什么都不缺了。”把皇帝陛下感动个好歹,待唐惜春告退后,与杜若国主道,“惜春是个纯粹的人哪。”
    唐惜春并不觉着自己纯粹,只是,他的野心就这么多,而他,已经得到了。
    除了,一个能相伴到老的人。
    世事何曾事事如意,有这么一个人,或者没有这么一个人,日子都要过好。
    转眼间,唐盛升官了,唐惜夏考了个秀才出来,还有唐惜时,要成亲了。娶的不是外人,便是后邻越侯的妹妹。
    傍晚十分,唐惜春抱着小狐狸坐在园中湖畔青石上喂鱼,唐惜时不知何时到来,唐惜春道,“鬼一样,怎么一点声响没有,倒吓我一跳。”
    唐惜时长腿一迈,坐在唐惜春身畔,唐惜春真不乐意同唐惜时一处呆着,问,“有事?”
    “没。”
    “没事儿你过来做甚?”他忙钦天监的事,唐惜时一直在外驻守,他们很久没在一起说过话了,此时,真有些相顾无言的意思。
    唐惜时轻轻的蜷起手指,虚握成拳,半晌方开口,“我听说,黎雪前几年收拢了被朝廷击溃的海盗。剩下的,就不大清楚了。”
    唐惜春眼睛微亮,“真?”
    唐惜时道,“大海茫茫。”
    唐惜春将鱼食尽洒湖中,湖面泛□□点涟漪,唐惜春桃花眼半眯,轻松的说,“我就当海上旅行,又不一定非要找他,海外也很有意思,天大地大还有榴莲吃。”以前他都管那果子叫刺头,因为浑身是刺,皇帝陛下给命名榴莲,的确有学问,比他文雅多了。
    唐惜时眼神温和,“记得以前,你一天就能吃一整个榴莲。”
    唐惜春道,“你要成亲了,还是忘了以前吧。”
    唐惜时问,“你已经忘了么?”
    “没忘,但我已经喜欢别人了。”唐惜春自来坦率。
    “我也没忘,也没有喜欢过别的人。”唐惜春刚要说什么,唐惜时按住他的手,道,“我明白,惜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唐惜春深觉奇怪,不解道,“凭咱家现在,那是想吃鱼就吃鱼,想吃熊掌就吃熊掌,你非要一起吃,也没事儿啊。”
    唐惜时唇角翘起,眼底有一丝红。
    得知黎雪的下落,唐惜春心情大好,看唐惜时伤感的模样,也不知要如何哄他,道,“我吹笛子给你听吧。”
    唐惜春有一管皇帝陛下送他的紫玉笛,十分珍爱,此时令仆从取来,横于唇际,欢悦的笛声随之飞跃九霄上。
    那一年,唐惜时新中了举人,唐惜春大喜之下吹出这曲祝青云,只是曲至高处笛吹裂,之后几次想续上这半曲,感觉总是欠些。今日不知何故,竟有水到渠成之感。
    前尘往事流淌在眼前,一幕幕的悲与欢,因与果。
    那时,他家业破败后带着阿玄不远千里的自老家去寻唐惜时,蓬头垢面的样子早已没有原本的俊美,两人活似乞丐,唐惜时裘衣骏马行猎归来。
    唐惜时资助了他三千两银子。
    今世,他们曾经相爱,只是没能走下去罢了。唐惜时有唐惜时的抱负与前程,他有他的理想与骄傲。
    人世间,比情爱重要的东西太多。
    他与他,终是擦肩而过。
    一曲毕,唐惜春道,“这支笛子送你做贺礼。”
    拍拍膝上的小狐狸,唐惜春起身离去。
    ——正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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