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伙子怎么说不听呢,都说了没到站不能停车,这是规定。”任陆讷给说破了嘴皮子,也没丝毫动摇司机师傅对公交公司规定的热爱与维护。陆讷愁眉苦脸的坐回位子,到下一站的时候,离终点站也就只有一站的路程了,司机师傅还特好心,指着对面的公交车站牌说:“记住了,到对面坐车,这回可别再坐过头了。”
陆讷下车四顾,发现这地儿从前还真没来过,一腰间绑着一小挎包的年轻的男人从马路从旁边的小巷子出来,边走边拉着裤子拉链,估计刚上完厕所,瞧见眼神迷茫的陆讷,脸上立刻挂上职业性的笑,颠颠儿地跑过来,亲热地说:“嗨,哥们儿,上哪儿,载你一程?”说着指了指陆讷边儿上的一破夏利,一脸真诚道,“别等那破公交了,这时间段儿,司机都下班吃饭去了,再找个娘们干一炮,天都要黑了——你上哪儿,咱做的都是公道生意,不坑你——”
陆讷犹豫了一会儿,看天色真不早了,就上了那夏利。
黑车司机笑得脸上都是褶子,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瞬间脱离地心引力给飞了出去,转闪腾挪,陆讷觉得,那些在警匪电影中表演飞车绝技的演员,前身其实都是一黑车司机。
一路上,那司机哥们唾沫四溅地跟陆讷发表反动演说,中心思想是,这世道真他妈操蛋。陆讷面无表情地沐浴着冬日的这一场豪雨,打断黑车司机的是一阵儿高亢欢悦的手机铃声,小小的车厢内,都是一仿若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女人在唱“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司机大哥一脚踩着油门丝毫没减速,一手接起电话,用同样欢悦高亢的声音喂了一声。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啥,黑车司机先还表情严肃地嗯了几声,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陆讷的额头咣当一声撞在了挡风玻璃上,迅速鼓起一大包,耳边听到黑车司机暴喝一声:“操他娘的孙子,等着,我马上过来!”。
陆讷捂着额头听司机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哥们,咱们得先拐个地儿,我一同行哥们跟一富二代碰着了,我得过去压阵儿!”也不等陆讷拒绝,就一打方向盘改变了车道。
陆讷瞧着司机满眼杀气的模样,直觉要出事儿,赶紧说:“算了,你要有事就把我放路口,我自己再打车,多少?”一边说一边掏出钱包,要付车钱。
黑车司机顿时感到特别过意不去,非不让陆讷下车,“哎,那怎么好,我那哥们就在这附近,咱耽误不了几分钟,放心,啊!”说完,就把一破夏利当火箭开了。
吱一声,又一急刹车,夏利停下,陆讷都觉得自己闻到橡胶轮胎与地面摩擦的焦味儿了。司机大哥对陆讷说一声“对不住”,迅捷地下了车往后面走去,打开后备箱踅摸着什么。
陆讷透过挡风玻璃,瞧见前面一三岔口围着一些人,依稀能瞧见车祸的模样。
嘭一声,司机用力地关上后车盖儿,手中拿着一铁撬杆,杀气腾腾地往车祸地点走去。我次奥,陆讷心惊肉跳地下了车,赶紧跟着去看,就见人群中心一辆酒红色的布加迪和一辆小面的紧贴在一起,小面的的右边轮胎都冲上路基了。
陆讷正觉得那布加迪眼熟呢,抬头就瞧见板着一张棺材脸正打电话的苏二。
第二十一章
周围的人越围越多,一个个跟水禽似的伸着脖子看热闹,还有人拿出手机拍视频,发微博的。陆讷离得远,就瞧见苏二眉头皱得死紧,很不耐烦的样子,夏利哥提着撬棍杀到他跟前,不知道说了什么,用力推搡了他一下。苏二后退两步,两只眼睛瞬间跟包裹了千年寒冰似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陆讷顿时觉得要糟——苏二什么人呀,他可以嚣张跋扈,可以仗势欺人,可以背地把你搞得连菩萨也救不了,可他的出身也决定了他的修养,他看不上江湖上那些一言不合刺刀见红的匪气,本质上,他缺少对暴力的尊重。可他如今面对的人的觉悟跟他就不在一水平线上啊——
当陆讷奋力拨开人群,就听见脾气火爆的夏利哥斜睨着眼睛蛮横道,“怎么着,有几个糟钱了不起啊,跟我兄弟过不去是不是?告诉你丫的,今儿我不仅敢骂你,我还敢把你车子给砸了!”
然后陆讷的视线里就是夏利哥抡圆了的胳膊,哗啦啦一声,布加迪的车窗跟水银似的落了满地,夏利哥以实际行动告诉苏二少,有时候,暴力才是解决问题的终极手段,在暴力面前,一切装逼都是纸老虎。
苏二的脸色一变,终于火气也爆发了,双手提起夏利哥的衣领将人摁到车门边上。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围观人群顿时热情高涨。
事故另一方的面的司机见状,立马冲上去,抓住苏二的肩膀就往旁边一掀,苏二一个趔趄摔地上了。陆讷见情形不好,赶紧冲上前拦着,“哎,哥们儿,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动上手了!”
夏利哥一看是陆讷,跟土匪老大似的一挥手,“哥们,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让开。”
那边苏二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昂贵的羊绒外套上全是灰,一张俊脸黑得跟煞神似的,看都没看陆讷,抬脚就给了面的司机一脚,直接将人给踹趴地上了,抓着那人的头发就往地上磕。陆讷从来不知道这位向来优雅金贵的二少居然还会打架,
夏利哥即刻像打了鸡血似的把陆讷给撅到了一边,自己抡着撬棍冲上去了。
陆讷一看,立时急了,想也没想地从后面抱住夏利哥的腰,夏利哥给陆讷扑得向前一趔趄,怒了,“少他妈多管闲事!”一边说着一边儿还挥舞着撬棍奋力向前,勉强挪了几步,没挪动,回身一拳就往陆讷眼睛轰去。陆讷赶紧松手后退,结果依旧没躲开,一拳轰在眼睛上,差点没把眼睛给砸瞎——
陆讷头晕目眩,跟刚从太空遨游回来似的,心底的怒火也起来了,揪着夏利哥就给一块儿滚地上了。
就这么会儿,路边又停下三辆小面的,下来仨“夏利哥”,手持凶器气势汹汹地往这边儿赶来。同时,马路另一头,一辆法拉利一辆保时捷一辆凯迪拉克紧接着驶来,瞬间将一条灰扑扑的马路变成车展中心,围观路人瞬间像被戳中G点,兴奋得两眼放光。
十分钟后,姗姗来迟的警车终于赶到了。
陆讷后来才知道,这事儿闹得挺大,当时面的司机团伙和苏二叫的富二代公子哥儿两面对阵,把整条马路都给堵了。那些富家公子哥儿估计把这当成新游戏了,有些居然还把小情儿都带来了,个个摩拳擦掌比面的司机表现得还像好战分子。
网络上关于这事的视频还红了一阵儿,尤其是那一溜儿的豪车引发无数口水战。陆讷看完后心情微妙,挥舞着鸡爪也在下面发评——强烈要求打土豪,分田地。瞧着评论下面一连串的+1,陆讷双眼一眯,笑得得意狡黠。
那天陆讷是被警车送往医院的,夏利哥火力太猛,陆讷没顶住,额头上被撬棍来了那么一下。陆讷其实一开始没太大的感觉,他都蒙了,耳鼓轰轰地响,视线里是苏二瞧着自己变得惊恐的眼神,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有热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流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他那时候还不着调地想,怎么跟女人来月经似的。
一路上苏二用自己的帕子给他用力捂着额头,整个帕子都是湿哒哒黏糊糊的血,苏二的眼睛盯着鲜红发暗的血,也变得血红血红的,特别吓人。
进了医院,拍片做检查,反正把里面所有的科室转得差不多了,陆讷也睡着了。醒来就看见苏二愁眉苦脸地坐他旁边,两只眼泡子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表情特别肃穆,跟瞻仰毛*主席遗容似的。
陆讷的心顿时一沉,各种纷杂的念头都一齐涌上来,煮饺子似的脑子中翻腾,想也没想地就伸手去摸额头。苏二一把抓住他的手,严肃道,“别乱摸。”
陆讷悻悻地放下手,说:“说吧,我到底怎么了?”
苏二说:“缝了几针,还有点儿轻微脑震荡,没什么大事。”
陆讷顿时怒了,“那你干嘛一副看我时日无多的样子!”
苏二的表情跟看一精神病人似的,陆讷还以为他那张薄削的嘴里会喷出毒汁来呢,谁知道他看了陆讷一眼后,居然破天荒地没吱声,两眼依旧深沉地望着陆讷,眼里那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估计能写一本儿《战争与和平》或者《悲惨世界》什么的。
陆讷额头上围着一圈儿白纱,左眼一圈乌青,眼睛肿得就剩一条缝了,完全没有平日的阳光帅气。此刻身体里像住着一只抓肝挠肺的耗子,浑身发毛。
苏二扭过头,不再去看陆讷,觉得太伤眼了,站起来幽幽地开口,“警察估计有些事儿要问你,我先出去了。”说完就走出了病房,然后俩便衣就推门进来了。
苏二走到住院部的门口,对面是急诊大楼,跟住院部隔着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吹过湖面的冬日的风,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阴冷。苏二立起领子,用手挡着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又慢慢吐出,青色的烟很快被风吹散——
然后他掏出手机,给罗三挂了电话,“陆讷那电影,要还过得去,就给发了吧,有什么资金上的问题,你来找我。”
罗三惊得跟什么似的,这种事本来没什么好惊讶的,可不半天前苏二还一副置之不理的样子,却在这档口改口,罗三怎么都觉得,不太好,有心想说点儿什么,苏二没给机会,说完这件事就挂了。
陆讷老老实实跟两警察同志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上的黑车,怎么到的现场,怎么从一劝架的四好青年变成一干架的主要战斗力,说得口干舌燥,对面警察同志将事情理清后,将记录本啪一声合上,站起来跟陆讷说:“行了,就这样吧,情况我们都了解了,该罚的罚该赔的赔,事儿也不是很大,就是以后少坐黑车,这回还算你运气,这个叫夏德清的从前就因为一点口角,把人给撞了,上个月刚从里面出来——”
陆讷眼皮一跳,“不是吧?”
另一个便衣接口,“怎么不是?总之,自己当心点儿。”
两警察刚走,苏二就推门进来了,陆讷给两警察最后的话弄得心有余悸,顺口就给苏二说:“哎,给我倒杯水,压压惊。”
估计陆讷的语气实在太理所当然了,苏二居然只是看了他一眼,真的过去给他倒水了。
陆讷一边喝水一边就把警察告诉事情抖落给苏二听了,完了感叹,“你说这事儿多玄啊,当时要不那么巧,我坐了那辆黑车,今天被开瓢儿的,搞不好就是你这位堂堂苏家二少了——”说完又嘿嘿笑起来,有点儿小人得志的意思,“你说,我这也算你半个救命恩人了吧?”
苏二靠在窗台边,看着陆讷,说:“那你说,想要我怎么报答?”
陆讷一愣,这原本应该是一句玩笑话,可听在陆讷耳朵里总有一股子别扭,尤其是苏二现在挂在脸上的微笑,精致而淡然,透着优渥家世和严格教养产生的修养,却只是浅浅地停留地脸上,并没有到达眼底。
陆讷低头喝水,掩饰性地哈哈一笑,“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这机会多难得呀。”
苏二没有马上接口,病房里顿时出现一阵令人难受的空白,然后他像是不经意地提起,“你电影的事儿,我已经跟罗三说了,不是大问题,保证能上国内院线,就是档期,是赶不上贺岁档了,赶得上也没时间宣传,不如放到明年,各方面都准备得充分点。”
苏二的语气不急不缓,声线磁性而迷人,像中提琴的弦音。陆讷却有点心冷——换个时间换个地点,陆讷估计会感激苏二少,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但在这档口,在陆讷刚为了苏二受伤后的两三个小时,听到这样的话,陆讷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苏二这是妄图以这种方式回报陆讷,银货两讫,他怕陆讷挟恩图报,他妈他把他陆讷当成什么人了?
陆讷的脸上挂起客气而虚假的笑,“那我得谢谢二少了。”
苏二浅浅一笑,盯着陆讷,说:“没什么,小事。”
陆讷低头,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脑中不找边际地想,这可是鼎鼎大名的苏家二少给倒的水,他这双手,这辈子,估计除了脱情人的衣服就没帮人做过事儿,他陆讷何德何能啊。
接下来大家都有点儿无话可说,一向挺能叨叨地陆讷反常地特别安静。苏二没待一会儿就说:“那你休息吧,我走了。”说完迈着他那特别有韵律的脚步,走出了病房,又轻轻地磕上了门。
陆讷打个哈欠,在被子一拉,在完全可媲美五星级酒店的单人病房睡了一个大头觉,第二天就出院了。
头上带伤,陆讷也不出去晃荡了,省得吓着街坊邻居,把一挺好的小伙当成社会不安定因素,刚好才结束一部电影,一时半儿大家都挺空闲,陆讷就把一帮狐朋狗友招来他的出租屋打麻将。张弛这孙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见陆讷这惨不忍睹的样子,就夸张地往后一跳,“我次奥,你是通奸被抓现场了?这得多大的仇恨啊——”
陆讷一脚踢过去,张弛笑嘻嘻地躲开了,闪身就进了屋,熟门熟路地招呼顾西北、老肖把陆讷的床给移到最边上,再把放阳台的折叠桌搬过来——顾西北是陆讷这回电影的摄影师,老肖则是剧务,电影虽然拍完了,但友情长存——主要表现在麻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