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冰说:“我帮阿伯的忙。”
于路推着他,严厉地说:“赶紧到一边玩去,别来添乱,昨天还打了我一个碗,你就忘了?”
于冰仰着头看天:“昨天我还没长大,今天我长大了,不会打了。”
于路好笑地摇了摇头:“你要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我也就没什么难处了。”
人们的孩提时代,总是想着一夜就长大了,长大了不受大人约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但是真的有一天,那个曾经渴望长大的孩子终于梦想成真,一夜之间长大了,进入了一切都自主的时代,却发现,一切都身不由己,举步维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一夜长大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以世界崩溃为代价。
于路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你个兔崽子,你懂个屁啊,长大有什么好?”
于冰在一旁舀水玩,说:“长大了有钱花。”
于路忍不住笑起来:“谁给你钱花?”
于冰说:“我自己赚,等我赚了钱,给阿伯花,给阿叔花。”
于路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算你小子有良心,还记得阿伯。”
那个男人一直在慢慢地刷着碗,沉默着,不时抬起头来看看于路和于冰。于路洗干净碗,将碗收起来放在盆里,然后将停在一边的电动三轮车推过来,把锅碗瓢盆煤气灶之类的全都搬上三轮车,桌子和台子则收起来,放在人家的屋檐下,用一张塑料纸盖起来,于冰蹦跳过来,爬上三轮车驾驶位:“回家啦,阿伯?今天我来开车。”
“你会开个屁,边上去点。”于路一屁股将小屁股挤到一边去了。
那个男人刚才一直静默地帮忙,此刻看着于路,欲言又止。于路回头看着对方,刚才还知道帮忙洗碗,应该不是个疯子,要是的,此刻也没发疯:“你是不是来这里玩的游客?你原来住在谁家里?你应该去找你的东西,然后跟你的家人联系。”
对方摇头:“我不知道,都忘了。”
于路心说,忘得可真够彻底的,怎么没忘记怎么吃饭呢,他发现对方带着渴望看着自己,伸手抹了一把额头:“这种事你应该去找警察帮忙啊,派出所你去了没有?”
对方显然有些惊愕:“派出所?”
于路朝他招招手:“上来吧,先到我家去,回头我空了送你去派出所。”
第2章 第二章 还很能干
于路启动电动车,悄没声息地就滑出去了。那个男人抱着于冰坐在于路旁边,这三轮车前座虽然不窄,但是对两个大男人来说还是有点窄了。于路将三轮车开得飞快,闻着对方身上的汗馊味,不由得扭曲着身体,尽量和对方保持着距离,于冰则兴奋地用嘴巴给三轮车拟声:“呜——呜——”。要是人人都能跟孩子一样快乐无忧就好了。
于路没有直接回去,先跑了一趟菜市场,买了必须要的菜,又去卖水产的老黄那儿取前一天预定的生蚝。老黄说:“今天有你要的珠蚝,我说阿路,珠蚝个头小,价格又贵,你不是自己吃,买来做生意的,干嘛非要挑珠蚝?现在人都爱吃大个的蚝仔。”珠蚝是生蚝中种不算大的品种,肉质鲜美,但是生长期长,在追究经济效益的今天,养珠蚝的人越来越少,价格自然也就贵。
于路提着一大兜子生蚝,凑近嗅了嗅,老黄作势拍了他一下:“从我这里拿货,什么时候给你不新鲜的了?”
于路笑嘻嘻的,也不多说,过称给钱,对老黄说:“明天要还有,还给我准备珠蚝。”珠蚝虽然个头小了点,但却是做蚝烙最合适的原料,因为蚝太大了,同样的火候就会有点生,吃起来有点子腥气,本地人有不少爱那腥气,觉得鲜,但是外面来的游客并不都能接受。于路做久了生意,知道现在人嘴都叼着呢,一点点差别都吃得出来,食材的好坏直接影响生意的好坏,他的摊子生意一直还不错,尤其吸引外来游客,还有不少回头客,就是得益于他在这些细节上的用心。
他将生蚝放进车斗里,于冰又嚷嚷起来:“阿伯,我要吃蚝仔!”于路没搭理他,开着车回家去了。
回到家,车上的东西也没怎么卸下,只提了生蚝下来,他还要赶在十一点之前把蚝肉都取出来,这样才能赶得及摆摊子。
那个男人下了车,打量了一下于路的家,这是一所四间屋的砖头平房,外墙被海风和海水的潮气侵蚀得发黑,红漆木门也剥落得难辨颜色了,房子很有些年头了。家里除了他们三个,好像就没有别人了。
于路将水倒进盆里,看着站在院子里的男人:“你随便坐吧。我还有事要忙,下午才能陪你去派出所。”
说完就去清洗生蚝,拿上开蚝的工具,开始忙活起来。男人看了一圈,然后走到于路身边,看他娴熟无比地撬开生蚝的壳,将白嫩肥腴的蚝肉拨到一个盆里,连蚝里的汤汁也完全不浪费。市场上有现成的蚝肉卖,于路不买蚝肉,一个是因为那包含了人工费,贵,其次是怕不够新鲜。
男人看了一会儿,说:“还有刀吗?”
于路本来全神贯注地做着手上的事,乍一听见这话,刀子都偏了一下,没插中地方,他停下来,抬头看着他:“你会开蚝仔?”
“试试。”男人朝他伸出手。
于路将手里的刀给他,然后又给了他一只手套,那人左手套上手套,按着生蚝,右手将开蚝刀准确无误地插进蚝壳之间的缝隙中,刀子灵活地转了一个圈,将蚝壳就揭下来了,露出一个完美无瑕的蚝肉。这一气呵成的动作,一看就知道是个熟手。
于路点了一下头:“不错,你帮我吧,我另外找把刀来。”
于冰从屋里跑出来,凑到于路身边:“阿伯,我要吃蚝仔!”
于路瞪他:“你那天偷吃生蚝仔吃得拉肚子,花了我那么多钱,你忘了?”
“我今天不拉肚子了,就吃一个,好不好嘛?阿伯,求你了,让我吃一个吧。”
于路板着脸,不搭理他。于冰继续扭股儿糖般在于路身上撒娇:“阿伯,就一个,只一个。”
于路被缠得不行,瞪圆了眼睛瞪他:“不听话就给我滚蛋,再闹就送你到你爸那儿去。”
于冰果然安静了,不再闹腾:“那我要吃蚝烙。”
“乖,中午给你吃蚝烙,不能吃生的。一边玩去,别来捣蛋。”
于冰踢踢踏踏着走了,于路又在后边嘱咐:“不要去水边。”于冰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于路低着头继续开蚝取肉,对面那个男人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毫不滞涩,速度不比经常做惯这事的于路慢。于路便暗暗有点跟对方较上劲了,你一个我一个,比着取蚝肉。
不知不觉就开了一半有多,于路赶紧停了下来:“行了,不用开了,够了。”这东西要新鲜才好,晚上要用的下午再开,平时他一个人做,时间自然要得久,今天两个人做,时间节约了一半还有多。于路看一下,刚刚十点,时间相当充裕,还可以在家做饭吃。
男人停了下来,将东西放下,手套摘下来。于路说:“谢谢啊,没想到你也会做这个。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男人皱起眉头,半天吐出两个字:“忘了。”
得,于路彻底死心了,真是除了吃饭,别的都忘了。“我去做饭,要下午忙完了才能送你去派出所。”说完就朝厨房走去,又想起什么来,站住了,“兄弟,你要洗个澡不?我给你找两件换洗衣裳。”
对方愣了一下,点了下头:“谢谢。”
于路是做餐饮的,虽然是个小贩,但也还是很注重卫生的,这是餐饮业的基本。他想着中午去卖蚝烙的话,这人肯定也是要跟着自己一起过去的,总不能把个陌生人放自己家里头。这要过去了,他一身脏兮兮的,在自己摊子边转悠,让他的客人看了多倒胃口。
那男人比于路能高一点,估摸着1米8左右,跟小弟于南的身高接近,只是要壮一点,于路便给对方拿了一套于南的旧衣服:“澡堂子在那儿,太阳能的热水器,放开就有热水。”
对方接过他的衣服:“谢谢。”
于路去做饭了,平时他一个人取蚝肉,要忙到快十一点才能完,然后得马上就收拾东西出摊去了,午饭都是一边做生意一边抽空做的,饿了就吃点蚝烙先顶会儿,通常要到下午一两点才能吃得上午饭,于冰这孩子也跟着他养成了那个点吃午饭的习惯。
于路打开冰箱,将蚝肉放进去保鲜,虽然已经是十一月份了,但是南边还跟夏天一样,气温太高了,稍不注意,东西就放坏掉了。
于路将冰箱里冻得跟棍子似的秋刀鱼拿出来处理,准备做一道干煎秋刀鱼。秋刀鱼稀烂便宜,三四块钱一斤,味道微苦,肉比较粗,不过处理好了依旧很好吃。于冰就喜欢他做的干煎秋刀鱼,有秋刀鱼的时候,小家伙吃饭从不拖拖拉拉,总是将饭吃得干干净净的。
虽然他们住在海边,海产品极其丰富,价格也便宜,当然只是相对的,他们只吃得起一些便宜的鱼虾,因为于路太穷了,还背负着一大笔债务。
正忙着,有人在外边拖着长音喊:“于老板——于老板——”嗓门又粗又沙哑,就跟用磨砂纸磨出来的一样,极具有辨识性。
那声音无异于炸雷,使得于路的心猛地一跳,正在划鱼肚的刀子蹭到了手指头上,顿时鲜血直流,于路赶紧将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过了好一阵子,才慢吞吞地从厨房里出来。他看着门外那三个面色不善的男人,努力堆上笑容:“黄哥,你亲自过来了啊,我这几天有事忙,打算过两天就给你送过去的。”
姓黄的家伙就是刚才的大嗓门,年纪差不多三四十岁,此人咬着一根烟,呲着黑黄的牙齿:“于老板,你这就不地道了,前两天就到期了,你还要过两天才来,都照你这样,我们还要不要吃饭?钱都准备好了吧?”
于路赶紧掏了烟过来敬烟,又赔笑脸:“又让黄哥亲自跑来要账,实在太辛苦你了。是这样的,黄哥,钱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正要给你送去,结果前两天我侄儿得了肠胃炎,花了好几百块,又耽误了点生意,所以这不凑巧,钱又短了点,我也就不好意思去找你,想等过两天钱够了,再给你送去。”
姓黄的眼睛一鼓,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姓于的,你什么意思,没钱还是吧?”
于路垂着头深吸了口气,继续装孙子:“当然要还,只是这个月没法按照预定的数目给,下个月给补上行不行?我知道黄哥是个好人,一定能通融的。”
姓黄的比于路个子矮,但是却喜欢用鼻孔眼瞅他,此刻仰着脑袋说:“差多少?”
于路小心翼翼地说:“也没多少,一千。”
姓黄的一巴掌拍在于路脑袋上:“你他妈少了一千块,你也敢说没多少,你一个月要还我们多少钱?”
于路咬紧牙关,垂着眼帘:“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