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四姨太神色微微动了动,沈俊先是假意上下打量了那位丫鬟两眼,之后又迅速瞄了四姨太一眼,似是在将主仆二人进行比较,紧接着又沉吟片刻,道,“不过,以此女这般姿色,若哪天老爷真要纳为填房小妾似也够格……”
闻言,四姨太的脸色明显一下就垮了下来,之前开口的那位丫鬟满眼恶毒的看了沈俊一眼,随即连忙低着头快步后退开来。
“我来你这其实也不为别的。”四姨太敛了敛神情,冷着张脸,语气淡淡着道,“只因昨个儿夜里府上少了件东西,我记得前不久府里也丢过东西,后来还是在你这院子里找着的,所以啊,你四姨我今天就顺路过来这边瞧瞧,还望大少爷包涵些,千万可别觉得是我这妇道人家在有意刁难才好。”说罢,刀子似的目光却是有意无意瞟向沈俊身边的小安子。
对方明显的意有所指,显然是小安子之前有过类似的行为被四姨太给逮着过,沈俊心头猛然一沉,侧头皱眉看向小安子。
小安子紧紧抓着沈俊袖子,满脸惶恐着道,“大少爷!我没有!我真没偷东西!您要信小安子啊!大少爷!我真没有!”
四姨太眼一横,“偷没偷可不是由你自己说了算,搜过才知道!来人啊,给我进去搜!”
四姨太话刚落音,随行的三男三女立刻分散开来往院子各处搜找,顿时就只听见小院各处传来阵阵踹门碎瓷声响,也不知如此搜寻过后这原本就已破败不堪的小院又该是副如何残败惨状。
沈俊背负着双手,不发一语的站在雪地里,始终也没出言阻止一句,因为他知道就算是试图阻止也没卵用,对方很明显就是有意过来找麻烦的。躲肯定是躲不过去,既然如此,那就让四姨太先闹腾闹腾,但沈俊也不会那么平白无故就受这么场窝囊气!
沈俊脸上仍还带着那副人畜无害的微笑,目光则越过四姨太看了那位站在后者身旁的小厮两眼。
小厮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衣着款式、布料明显不似另外三男三女那般好,想来应该也不是四姨太身边的贴身下人,且小厮此刻满脸心虚神情,左右垂着的双手不时还在粗布衣上擦拭着汗水,两眼视线更是不敢对上沈俊看过来的目光。
沈俊心有了然,当即笑笑着道:“四姨娘这么兴师动众寻来我这,想来必是有谁亲眼见着小偷真容,且这小偷应该就是我这院中之人吧?”
“这是当然。”四姨太看向小安子悠悠着道,“昨夜小德子亲眼看见大少爷身边的小安子鬼鬼祟祟摸黑蹿进内府库房盗了匹上好的绸缎出去,如若无此人证,我又怎会吃饱了撑着来你这破院,还踩的着一脚的烂泥!”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府里少了匹绸缎。”沈俊恍然大悟状,敛眉看了那位粗布衣小德子一眼,后者连忙心虚着朝后退了两步,就只听沈俊疑惑道,“孩儿只是觉得奇怪,单比较身形,小德子可远比我家小安子要魁梧强壮许多,既然昨个夜里小德子亲眼看见小安子偷绸缎,又怎会任之偷盗而去,却不当场阻止,这似乎于理不通吧?”
四姨太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小安子到底是大少爷您身边的小厮,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他小德子却只不过是个守库房的区区下等小厮,又怎敢出面拦阻?”
沈俊心里一阵冷笑,这孙府上下还真是容不得他这位孙家大少爷,居然连个下等小厮都敢栽赃陷害这副身体的原主,之前那位苦主想必并不是染了什么疾病而死,怕也只是被这么一大家子人给活活气死的!
“那四姨娘打算如何处置我家小安子?”沈俊接着问道。
“自然是要禀明老爷发落,像这样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就该卖到黑窑去当苦役!”四姨太淡淡着道,“大少爷您也别怨恨我,我这也都是为大少爷着想,试想若长期留着这么个人在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这混账东西就给大少爷您召来一场祸端,何苦呢?”
闻言,小安子顿时一脸惨白,身体颤颤巍巍着明显左右晃了几晃,若非小元子及时上前搀扶一把险些就要摔倒在雪地里。
沈俊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时,先前满院子搜查的三男三女也把院子给彻底翻找了一遍,就见两小厮一人扛着袋米,一人扛着袋面粉朝主子快步走了过来,之前那位被训斥的婢女手里也拿着半包的点心,一脸幸灾乐祸的踩着小碎步快跑到四姨太跟前。
“主子,您看,这可是‘墨观楼’的芙蓉糕!”婢女一脸兴奋,献宝似的捧着半包点心,“就这么一包少不得花去二十五六文钱,大少爷这也忒大方了些吧!”
四姨太冷笑着扫了沈俊一眼,随即伸着两根手指展开一点纸包缝,忽然就面露恶心状着朝后急退了两三步,掩着口鼻斥道,“去去去,什么芙蓉糕,给我拿远开些!一股子什么古怪味你个贱人是想呛死我么!”
婢女悻悻然着退了开。四姨太这才上前两步看了看另两位小厮抱着的一袋米、一袋面,淡淡着道:“这人证物证俱在,大少爷您还有什么话说?我看这人啊,还是交给我带走吧,来人啊!”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慢!”沈俊立刻打断,“府里少的是绸缎,但你们在我院里找到的不过是米面和半包点心,单凭这,四姨娘就想把人带走?”
“你们当然不会那么蠢,盗了绸缎必然是换成现钱再买些米面回来。”四姨太一脸你休想糊弄我的神情,“不然,你这买米买面的钱又从何而来?”
说罢,四姨太不由分说一使眼色,第三位小厮立刻上前制住小安子,后者满脸惊恐不断的乱踢乱蹬,边还带着哭腔拼命呼喊‘少爷救我、少爷救我!’,一旁的小元子见状急忙上前捶打小厮,试图解救小安子自由,三人当即扭打在了一起。
四姨太一蹙眉,又使了个眼色,另外三位婢女当即也一拥而上跑过去帮忙。
寒冬腊月,破败小院顿时乱作一团,就只见泥雪乱溅,雪水乱舞,满地的踩踏脚印子,但见小厮、婢女六人扭作一起,你撕我咬、你拧我拽,撞断了一条条枯枝,踩碎了一根根败丫,其间还夹着阵阵哭喊呼救声、尖叫称痛声,只不多时六人便扭滚着摔倒在雪地里,顿时又是一阵哭爹骂娘,噼里啪啦的好不混乱。
四姨太皱着那张雍容华贵的脸躲到一旁,这会儿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再使了个脸色,扛着米面的两位小厮立刻将手里的米面胡乱往雪地里一丢,撸起袖管也冲了上前。
就在这时,沈俊忽然眼底闪过一道寒光来,当即三两步走到四姨太跟前,出其不意一把紧紧拽住后者右手腕,四姨太脸色一变,掌心捂着的手炉‘啪’的一声掉落雪地,砸出个坑来,四姨太当场花容失色立刻就尖叫了起来。先前扭打在一块的八人猛的齐齐回头,见状,急急忙忙又都一个个的赶紧爬起身跑过来救驾。
一场混战就此就变成了场拔河比赛,只见三男三女呼哧呵哧拉着四姨太拼命往南拽,小元子、小安子两人也卯着劲拉着沈俊死劲朝北拽。四姨太喘着粗气直翻白憋成猪肝色,厥过去。沈俊也是紧紧咬着牙关,王八咬着鲜肉似得就也不撒手。双方拔来拉去,僵持不下,倒是把那位小德子当场给看傻了眼,就见后者一脸的不知所措神情,就那么愣在原地跟尊石雕像似的只顾着在风中凌乱。
但,双方毕竟实力相差悬殊,只不多会,沈俊终于坚持不住,紧抓的手松了开,主仆三人当即被甩飞,然而就在刚倒地的那一刹那,沈俊突然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涌,紧接着当场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污血,污血飞溅开来瞬间染红院前一片雪地。
小元子、小安子立刻哭喊出声来,两人簌簌落泪不止,连滚带爬着赶紧上前几步扶着沈俊慢慢站起身来。四姨太一方八个人显然也没料想到会出现这么个状况,当场也都愣住了。
沈俊被左右搀扶着艰难站起来,嘴角仍还挂着血丝,他捂着胸口处缓了缓疼痛,哑着嗓子道:“看来四姨娘今个儿是铁了心的要把人给我抢走了?”
四姨太惊魂未定的,连小腿肚子都还有些发软,这会儿被婢女们搀着,想起刚才沈俊突然发难的凶恨相心里也觉得后怕的紧,当然她心头也有愤恨怒意,但看着那一地的鲜红血迹四姨太又有那么几分顾忌。
“人、人我肯定是得抓了去的。”四姨太喘了喘,半是恼怒半是后怕着道,“人赃俱获,就是说道天边这理子终究也在我这头!真要是不服气你大可去找老爷理论,我倒要看看老爷他是站在你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
沈俊心想找那孙老头理论你特么当我是猪么!
“这事只怕我爹是做不了主!”沈俊脸色阴沉着道,“四姨太,今个儿我就跟你明说了吧,这米面和点心是昨夜我当了母亲两件首饰换来的银两买的,这事‘钱来当铺’的老板伙计都可作证。”
四姨太脸色微变,以她对孙家大少爷的了解,对方应该不会故意扯出这么道谎来。
沈俊沉着张脸看向站在远处的小德子,继续道:“至于这狗奴才如何构陷主子,又是如何恶意栽赃小安子的,这事只怕还得去趟县府大衙找县令大人坐堂亲断才能明辨清楚!”
四姨太顿时就懵住了,她没想到不过就是件府内失窃小事,私下处置便好,沈俊居然会想要去找县令大人断案,而且还底气十足。她心头难免对小德子生出几分怀疑来,而就当四姨太用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小德子时,后者当即‘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四姨太,大少爷,饶命啊!这事可千万不能送往官府查办啊!”小德子战战兢兢跪在雪地里,满脑门冒汗,“小的是受了库房先生指使,这才会诬陷小安子偷盗库房布匹,原本这事就跟大少爷,跟小安子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四姨太颤着手指朝小德子,“你,你,你……”
沈俊面无表情的看着小德子,似是早已猜到对方的伎俩。就只听小德子倒豆子似的老老实实把一切都给抖搂出来。
“数日前库房少了匹上等绸缎,库房先生害怕老爷知晓后责难,又不舍得自掏腰包补足缺损,于是便授意小的到四姨太面前诬陷说是小安子偷盗去的。”
说到这,小德子抬头看了沈俊一眼,赶紧低头又道,“库房先生说、他说小安子有例在先,四姨太定也不会怀疑此事有假,且大少爷向来不得老爷宠爱,如此一来,这布匹缺失之责最终必然就会算在小安子身上……库房先生他还许诺事成之后犒赏小的一两碎银。”说罢,小德子猛的甩手开始一遍遍自抽耳光,边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财迷了心窍,小的该死!……”
四姨太当场给气的已是无话可说,抬腿狠狠踹了小德子一脚,直将后者踹的趴倒在雪泥地里一身泥污,随即转身就欲离开。
“四姨太,这事可还没完呢!”沈俊突然高声喊道。
四姨太猛然一顿,回头煞白着张脸看朝沈俊,愤愤着道:“既是此人构陷,便将小德子交由你处置便是,你还想如何!”
沈俊冷笑一声,缓缓上前,道:“我说过了,这事老爷处置不了,你我也都处置不了!还得是去县衙找官大人评评理才是。”
四姨太连着后退几步,边道:“不过就是件小事,为何……”
“四姨太怕是误会了,我指的可不是那布匹缺失的鸡毛小事。”沈俊又道。
四姨太蹙着眉头,脸色难看至极,“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俊指了指雪地里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冷笑着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四姨太率众来我住处寻衅滋事,推搡之下伤我至吐血,这事可不能就这么善了了!”
四姨太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但见沈俊步步近逼,寒声再道:“这事就是说到天边终究理子都在我这头,我便是在这孙府再不受人待见,但在外人看来也还是这孙家大少爷!何至于被你这般欺侮重伤!”
四姨太顿时面露慌张神色,身旁那三男三女也是面面相觑,不敢正对沈俊的愤怒目光。只听沈俊再道:“你不过区区四姨太,我敬你才唤你一声‘姨娘’,但你却无半分‘姨娘’仪德,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发难予我,伙同小厮侍女六人害我倒地吐血,如此毒妇却仗着老爷宠幸如此作威作福,便是我一纸诉状告到县令堂前,想来县令大人也会为我伸冤做主!”
“到时,四姨太木枷铁锁挂身,少不得得被衙役牵着游街示众一番,便是我爹为保全孙家颜面救你脱离牢狱游街之灾,只怕碍着情面日后也会一纸休书赶你出府!”
四姨太听完沈俊这么连着长段的威逼恫吓言辞,顿时连站都站不稳。扯着身旁婢女的胳膊,满脸惧意道:“你、你到底想怎样!”
“四姨娘是聪明人。”沈俊缓了缓阴沉脸色,“家丑不可外扬,若此事能好好解决,孩儿也不欲真就闹将到官府衙门里去,以免家族蒙羞,但你们这大清晨蛮闯而来,翻箱倒柜坏了我这小院不少值钱东西,还洒了这许多米面和‘墨观楼’的点心,且我重伤一场也得请大夫医治,这前前后后恐怕得花去不少银两……”
四姨太脸色是变了又变,就跟开了家五彩铺子似得,闻言,她赶紧从侍女怀里拽过钱袋子,像握着烫手山芋似得扬手就甩到沈俊脚边。
“这破房子破院的无非就是些破罐破碗,有甚值钱东西!这钱袋里足有白银二十五两,赔你这所有损失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