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杰低着脑袋不吱声,独自生闷气。身后跟着的李家小厮最先按耐不住道:“那当然啦!我家小公子可烦透了您来府里做客咧,不但是每回都赖在府里蹭吃混喝,还臭不要脸老爱戏弄人,我家小公子都有些害怕您咧……”
小厮话刚落音,冷不丁就感觉前方有两记眼刀‘突突突突’射了过来。小厮浑身猛的一个寒颤,当下也顾不得自家少爷安危,扭头转身一溜烟似得赶紧逃走了……
县令老爷家远不及昌阳首富孙家那般富贵气派,但胜在雅致素朴,也非是那一般有钱人家就能相比拟的。李睿杰、沈俊二人并肩行走在清幽静谧的李家后花园,前后没有小厮跟随,左右亦无婢女侍奉,李、沈两人也难得和睦,没起任何争执。
微风吹度尚余存几分寒威,园内植株却已相继抽芽吐嫩,争相急把春来报。两位公子哥默然前行都没说话,前者默不作声是心头抵触情绪使然,后者略显沉默则是因担忧自身处境而走神。
走着走着也不知过去多久,小杰公子这才察觉到今天的沈俊似乎是太过安静了些,和往常完全判若两人。他侧头看了后者一眼,见沈俊一副神游太虚神情明显是心里有事。李睿杰皱着眉心仍没说话,重新侧过头去继续往书房方向走,只是步伐慢去不少。
“小杰杰,问你打听个事……”沈俊先开口打破沉默。
李睿杰冷冷道,“不知道。”
沈俊扶额,一脸哭笑不得样,“我就想问问县令老爷什么时候回昌阳城,这事你还能不知道?”
李睿杰面无表情斜了沈俊一眼,“这么惦记我爹归期干嘛?还是你犯什么事了想找我爹通融求情?”顿了顿,又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爹可不是那种徇私舞弊包庇罪犯的昏官!”
“这都扯的哪跟哪呀!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处境挺不妙的……”沈俊嗓音忽然变得低沉起来。闻言,小杰公子又侧头看过去,只见沈俊一脸紧张兮兮样,“最近这五、六天,我一直感觉惶惶不安,吃不好、睡不稳,便是去茅房拉泡屎都心惊胆战的,生怕孙宏宇派人把我怎样……”
“你逗我玩吧?”李睿杰眉头拧的更紧,满脸恶心,“就你这成天一副疯疯癫癫乐呵样,我是看瞎眼也找不出一星半点的‘惶惶不安’迹象来,再者说,孙宏宇又为何要害你?”
沈俊无奈笑了笑,“能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孙家那份家业给闹得……”
“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李睿杰冷冷一笑,不无嘲讽道,“昌阳百姓都清楚将来接掌孙家的定是孙二少爷,反倒是你这孙家大少爷没几个人知晓。孙宏宇又凡事顺风顺水,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可能还铤而走险冒着自毁前程风险害你?”
“但愿只是我杞人忧天吧,不然哪天真要横尸街头,怕是连个收尸人都没有……”沈俊一改先前凝重状,重新换成一副嬉皮笑脸欠揍样,“嗨!不说这些晦气话了,今天过来其实是有件小事想请你出手相助,怎样?小帅哥给点面子咯~”
李睿杰继续一脸面瘫,“父亲这个月中旬回来,你慢慢等吧。”
“明白明白,额……我说的可不是这事。”说话间,沈俊故作亲热的往李睿杰身边凑过来些,后者立刻警觉往旁边躲了躲。
沈俊啧了一声,“杰杰你人脉广,能不能帮我找个中间人,最好是买东西特别能杀价,在咱们昌阳城又没太大名声的那种无名小卒。”
“这事倒是不难,问题是你到底想干嘛?”李睿杰疑道。
沈俊嘿嘿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买座旧宅子……”
☆、32章
没过两天,小杰公子果然就帮沈俊找来位砍价大婶,据说此婶嘴皮子利索堪称昌阳城内一绝,吵架从来没输过,杀价十回能有九回成功,仅剩一回还是砍价太狠直接把卖家给砍晕了过去,这才没能把生意做成……
不过,便是这么凶悍的人物遭遇孙家仍然铩羽而归,只因后者有钱任性,宁可留着沈园一直荒废下去,也不打算转卖任何人!
沈俊内心是崩溃的。眼下正当非常时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遭了孙宏宇暗算,到时只怕是自己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一分一秒也不想继续待在孙府这处是非之地,而就当沈俊寻思着往别处另觅新宅时,却没曾想,一张大大的馅饼会突然猛砸了过来。
午夜时分。
孙宅深院。
国字脸家仆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沈俊和两小跟班紧跟在后头。夜风瑟瑟本已薄凉,又逢日夜交替之时,更是清冷幽寒。一行四人冒风夜行,约莫用去两刻钟的时辰这才来到目的地——笙锦小院。
这是沈俊第二回进笙锦小院,第一回还是因着躲避李睿杰而误闯误入,这回却是孙家老爷亲自派人请他过来的。
夜已深,笙锦小院仍还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般,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则是院内两株香椿木。新春五月本当是抽枝吐嫩之时,然而,两株高大香椿木却并未展现出丝毫春意盎然景象,好似仍定格在去年冷冬时节,并且隐隐约约还散发出阵阵阴森腐朽气息,空气中更还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中药味……
这一切,似都在向沈俊透露着孙家老爷处境堪忧。短短两个月不到,笙锦小院竟已物是人非至这般田地,怎不令人谓然叹息……
夜深人静,老管家也已在厢房门外静候多时。待沈俊一行四人来到小院,只见老者不言不语朝沈俊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领着沈俊推门进了内屋。另外三人则自动自觉立在院内等候。
卧榻之上,孙家大老爷盖着厚绒棉被,闭目浅睡。
中年男子仍是昌阳首富,仍是一跺脚就能令得昌阳全城抖三抖的厉害人物。然而,在遭受连番打击之后,当初志得意满的中年男子如今已是双鬓斑白垂垂老矣,较之两个月前起码苍老了十五岁。即使此刻卧榻而眠,仍也无法掩去那一脸的疲态倦容。
木门微启、再关合,两道夜风趁机偷偷溜进厢房并四散乱窜,直惊得室内五盏油灯焰火左右微颤。
榻间中年男子缓缓睁开双眼,却只是淡淡的望了沈俊一眼。随即,中年男子用左臂手肘撑住身体试图坐起来,怎奈一时力有未逮,才刚撑起一半竟又重重摔落回软榻。
沈俊心头猛的一抖,好似瞬间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他赶紧上前两步急欲帮忙,却被身旁老管家一把紧紧拽住。沈俊一回身,只见老者神色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孙老爷终是凭借着自身力量坐了起来,倚着床榻试图尽量摆出副威严家主姿态,半晌才道:“可知为父今夜为何唤你过来?”
“不知道。”沈俊低着头,假装并未听出对方言语间的气喘吁吁。
孙老爷一声冷哼,“借李睿杰之手打沈园老宅的主意,以为这样的小把戏就能瞒得过我。”
闻言,沈俊把脑袋垂的更低,不敢吭声,背脊却感觉阵阵发凉。心想这老东西真是精的像只鬼一样……
孙老爷皱着眉,满眼严厉,“我就是一把火烧了沈园也不可能传给你,赶紧趁早死了那份心思!”
先前沈俊心头涌起的几分怜悯之情瞬间荡然无存,他猛的抬头看向卧榻间中年男子。
“孙老爷大半夜喊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事?今晚我就跟孙老爷你把话给挑明了!孙家万贯家财我是一分一厘也不稀罕,但当年沈家二老离世后留下的产业、老宅我也誓必要如数讨回来!”
孙老爷冷笑,“口气倒不小!我且问你,沈家三间铺子已归在孙家名下,我若不点头同意,你又能拿回什么?还是说,凭李睿杰那点交情以及正关街那间寒酸小铺你也想和我斗上一斗?”
眼看父子二人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老管家赶忙上前帮孙老爷捏了捏被角,边笑着打圆场,“老爷您不是乏了么,就别还为这么点小事吵来吵去,赶紧说完正事放大少爷回去吧。”
孙老爷瞪了管家一眼,似是很不满后者多嘴,片刻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还是你跟他说吧,反正我和这混小子是谈不到一块去。”说罢,明显是不想再看到沈俊,倚着床榻闭眼假寐。
老管家笑了笑,转身面朝沈俊,“大少爷可曾去过惠芝楼?”
“没去过,也没听说过。”沈俊如实说道。
“惠芝楼就在宁观街,是我们孙家在昌阳城开的三家酒楼之一,也是城内最大的酒楼。”
沈俊立刻酸酸着道:“噢!这么说来惠芝楼档次肯定也不低,像我这样的穷少爷怎么去的起那种地方消费,管家你说是吧?”
孙老爷似乎听着心里不太舒服,睁眼冷冷看了沈俊一眼。老管家更是暗暗心里叫苦,一个劲的朝沈俊使眼色。
沈俊摸摸鼻子,“那什么,惠芝楼是最大的酒楼,然后呢?”
老管家明显是松了口气,“惠芝楼大虽大,但也是三家酒楼中最不赚钱的一家,老爷原本打算把它卖掉或是改成别的铺子。”
“哦……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沈俊一脸困惑。
“按老爷的意思,是想让大少爷您来接手经营惠芝楼。”
“沃特?”沈俊一愣,心想老东西怎么可能突然对自己这么大方?一定是错觉!错觉!难不成是老头吃错药了?
天上掉馅饼直接就把沈俊给砸懵逼了,想了想,又道,“唉!不对不对!管家你先等会儿,刚才不是说要卖掉惠芝楼么?怎么现在又让我接手经营?这也太扯了点吧!”
“卖楼不假,但仍有三个月的最后期限。”老管家解释道。
沈俊眼角一抽,“那就是说,我只能当三个月的酒楼老板?”
闭眼假寐的孙老爷终于忍不住开口叱道:“三个月又如何?你若有本事能在期限之内把惠芝楼生意提升三成,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若在三个月之内还是毫无起效,那也证明你就是堆扶不上墙的烂泥。以后,便休想再从我这要到任何东西!”
沈俊神色一振,瞳孔大睁,“要是我能经营好惠芝楼,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样的好处?”孙老爷目光冷冷的看着沈俊,不答反问。
“我要沈园!”沈俊想都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