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说着,莲入法师丢下了气呼呼的女子,钻回了自己的小屋。只不过,他倒是再没提起要将她驱出家门的事情了。
于是,一切便又照旧。
黑色的法衣上依旧沾着女人的长发,妆台前摆着水红色的口脂。小摘捧着新挖的冰块送到庭院里,便看到那女子倚在莲入的怀里,低笑着将经书翻过一页去。
黑色的法衣与颜色鲜艳明丽的下裳交缠在一处,白色的长发宛如铺曳而开的一片雪。她用桧扇抵着莲入法师的耳畔,半是埋怨半是娇矜地说道:“我读不懂呀。‘深著于五欲,如牦牛爱尾……’”
小摘捧着怀里凉透心房的冰块,淡定地退了出去。
没想到他家法师名冠京师二十载,见惯环肥燕瘦无数美人,最后却栽在了一个妖女手里。
说起来,还得怪非洲晴明。
莲入法师无甚友人,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便是那位非洲晴明。晴明听说莲入家里有一位绝代佳人,便挥着折扇说好好好,正适合来一场旷世之恋,还说着“无数女子可是哭着喊着要嫁给我的酒吞”……竟然真的有女子要嫁给酒吞童子?!
夏去秋来,枝叶渐颓,细细的初雪洒落于京都。莲入法师位于山腰的小屋,也被皑皑白雪所盈覆。灰霭霭的天空一落雪,那女子便显得格外愉悦。
“我是雪妖,当然喜爱雪了。”她说。
莲入法师看着她的长发,若有所思。他对男女之情一贯木讷,此刻忽然才想起来,虽然他与她已经相识一夏一秋,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叫什么?”莲入法师问。
“我没有名字呢。所有人都呼我为‘殿’。听闻你皈依佛宗前,家住稻松第,因此被称作‘稻松殿’,我倒是觉得这名号比你的法名要悦耳动听,盖因别人也呼我为‘殿’吧。……不如,为我取一个名字吧?稻松殿。”
她笑盈盈的,用合拢的桧扇抵着自己的面颊,曲起的小指纤瘦细长。自额际向两侧分开的柔软白发下,眉心藏着一点冶艳的红。
“你很想要一个名字吗?殿。”莲入法师手持数珠,静立在屋檐下。
屋外的落雪还未止住,纷扰而下,山野上的樱花树仍旧裸着光秃的枝丫。褐色的枝干上,栖着薄薄的碎雪。
“是的。”她百无聊赖地折起了自己宽大的衣袖:“稻松殿的家中既无美丽衣装,也无珍奇珠宝,日子实在无趣。为我取一个人类所喜爱的名字,倒也不失为新奇之趣味。”
语气中有着近似撒娇的怨怼,她却依旧秉着冷艳的面容。明明是少年之龄,却有着难以接近的、恍若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度。
莲入垂下了手,红色的四天玉恰好落在拇指与食指间。手指修长白皙,仿佛白雪披就:“‘莲沼’,如何?生于淤泥,却拔而未染。”
“那可真是太好了。和稻松殿的法名很像呢。这是姓氏吗?那么,名字呢?”
“就叫做‘明音’吧。”
降诞于世上一百余年,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叫做莲沼明音。因为这个名字是莲入法师赐予的,因而便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她总是喜欢听法师一次次地喊着她的名字。
“明音殿下……?”
“明音?”
“为说涅槃,尽诸苦际。……明音殿下?你在听吗?”
风吹动满天翻飞雪花,白色的障子纸窗上映出一道修长剪影。莲入白皙的手指间垂落一串紫檀数珠,黑色的法衣下摆拖曳于地。
“下雪了呀。”她伶然清越的嗓音传来。
“是的,明音殿下。”莲入答道。
对于明音来说,莲入法师是个无趣的人。他对男女之爱毫无感触,也不懂得如何讨女人的欢心。京都不少其他僧人,都是圈了寺庙挣来无数金银财宝,娶妻生子或是花天酒地,然而莲入却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
闲暇时分,他便去见一见研究阴阳之术的友人,写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明音问小摘:“你们法师,一贯都是这么无趣的呀?”
小摘虽然不喜妖,但和她相处多了,便也觉得她本性不坏,于是说:“殿从前更无趣,一言不合便要去西海边修行。每日跟着渔民出海,回来便在廊下编草网,真是不堪回首。”
顿了顿,小摘又说:“不过,殿皈依佛宗前,却是很有趣的。殿从前号称京中第一贵公子,持太刀跳青海波舞的风姿,让无数人倾倒。不过,殿现在已折刀不用了。”
正在说话间,莲入法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