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清怡,你听过‘镜像理论’吗?”
六到十八个月的婴儿尚未有“自我意识”,在照镜子时,看到镜中的人影,最开始会以为是镜中人是“他人”,到后来才意识到这是“自己”。
这其实就是一个以确定“他者”来确定“自我”的过程。
柯清怡点了点头,但并不明白对方到底想表达什么。
唐禾潇又抛出一个问题:“你回想下,最初你穿越进许若秋的身体里时照镜子的感受和你现在当奎音时照镜子的感受,对比看看。”
前者因为太悠久,柯清怡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后者却是印象深刻。
柯清怡至今都还记得婚礼那天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头涌上的那股鲜明的认知。镜中映出的容貌身躯确实是奎音无误,但她更能清晰强烈地感知到,那其实她自己。
唐禾潇一步步引导着柯清怡:“当你刚开启穿越之旅时,你照镜子,看到镜面里陌生的容貌,告诉自己的是‘我现在是许若秋,我要演好许若秋’,但时至今日,你照镜子,就算镜子里映出的是离你本貌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欧洲人,但你告诉自己的已经是‘这是我,是柯清怡,而不是奎音’。”
“嘛,其实这一点在慕容静和黎瞳那个世界时表现得尤为明显。慕容静死得早,原故事里接触过她的人几乎只有郑启宵,所以在慕容静身上你可以大胆发挥,久遭压抑的自我忽然释放出来,随心所欲地续写她的人生,反正没谁知道慕容静以前的性格习惯是如何。结果到了黎瞳身上,你就刹不住车了,仍然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以至于出现一个大破绽,被人发现了你并不黎瞳这一事实。”
“有了前车之鉴,你在奎音身上就收敛了许多,但在你的行为表现中,属于柯清怡的自我已经置于奎音的自我之上。”
柯清怡听着唐禾潇不紧不慢的分析,只觉得像是有一把手术刀,正沿着精准的手术线,解剖着她的身体,冰冷的金属划破她的表皮,一种无处可逃的暴露感让人头皮发麻。
此时此刻,她在唐禾潇面前仿佛不挂寸缕,甚至没有奎音这具身体的保护。
对方的字句直击她裸|露的灵魂。
半晌过后,柯清怡才艰涩地开口:“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是想观察我局促难堪的样子吗?还是想戏耍我来泄恨吗?”
这样的话,她所有的明智都成了自以为是的聪明,所有的成就都是一场哗众取宠的演出。
这场穿越之旅,本就是场马戏,而她是其中的小丑。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唐禾潇倾身握住了柯清怡发凉的手。
“小姑娘别急嘛。”唐禾潇露出令人心安的笑容,眼底一片真诚,“不要把我们想的那么坏。我承认,利用读者诅咒你的契机安排你穿越,的确有报复和惩罚的因素存在,我们想改变命运,需要作为作者的你。但我们所有女配,心底里其实都是很喜欢你的。”
“不不不,”柯清怡觉得不可思议,“你们该对我怨气冲天才是,恨都恨死我了,怎么还会喜欢我?你们是受虐狂吗?”
唐禾潇注视着她,半开玩笑道:“或许真的是吧。”
“虽然你给我们的结局都很惨,但如果不是你,我们也都不会存在了吧,这点感恩之心我们还是有的。而且……柯清怡,难道你自己都没察觉到吗?在你的文里,你的女主形象都差不多,女配却性格各异浓墨重彩,比主角鲜活得多,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读者惦记着为我们抱不平。我们自身也很喜欢你给我们的设定和塑造,喜欢你描写我们的每一笔。”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你的影子。”
柯清怡望着她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唐禾潇松开她的手,柔声道:“你说你要回到你的真实世界去,可在那里的你真的是真实的吗?收起自己所有的棱角,在浑浑噩噩中把自己的个性与坚持埋进尘土,在现实中迷失自我而不自知,随波逐流,人云亦云……你难道没发现,在这些虚假世界里的你,才慢慢地恢复真实了吗?”
“这才是我们的心意啊。”
那一瞬间,柯清怡想起了很多事,好些都是自己一直忽视的细节。
她想起了自己在慕容静世界所做的那个梦,女配们各得幸福归宿,可是画面一转,却是自己深夜码字的场景,那时候她还很年少,没封笔,大学之前,不知天高地厚。
然后她想起了lenny的梦想论,想起那句“坚持初心”,还想起班长程冬杭亮如晨星的黑眸,笑着说“与君共勉”。
当时她以为这只是说给女配们听的。
没想到更适用于自己。
圣诞节的时候,唐禾潇的第二个孩子呱呱坠地,柯清怡拍摄的第一支广告在市中心大广场的led屏幕上播放。
银色的长发,紫金的眼眸,一张笑得傲气的外国面孔很快就吸引了大批眼球,使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纷纷驻足,耐心地把将近两分钟的广告看完,特意留心画面上显示的模特名字。
奎音·柯,倒是很特别的名字。
单叙工作室签下了柯清怡。待产在院的唐禾潇交代过的,要拿最好的资源往她身上堆,因此能火速蹿红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这样一来,饶是默菲·麦克劳德也不敢轻举妄动,反而要帮她隐瞒吸血鬼的身份。
柯清怡不怕工作多,在中国工作的同时,还接了许多国外拍摄的活,要的就是引人注意。
顺便引蛇出洞。
二月份的时候,柯清怡参加了米兰秋冬时尚周。
中国新锐设计师的作品,媒体亮闪的镜头,地上明艳的红毯。柯清怡从容淡定,举止投足间尽是优雅,走过那些名流巨星前不曾低头半分,就像是时尚周的女王。
她成了外媒笔下热议的模特。
在中国出道的纯种英国人,身家背景都是谜,傲慢得没有一点新人的样子。
她说:“.”
彬彬有礼的语气下说着狂妄的字句,把记者都吓了一跳。
“.”
荧屏上出现那张熟悉的面容,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眼神自信。
一个紧裹卡其色长风衣的男子走在人群中抬头看了一眼,愣了愣,随后压低了帽檐,继续匆匆走过。
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极为狰狞,犹如看到了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最后强撑的理智与冷静也被这一句话所带来的愤怒冲毁。
加里·芬恩这小半年过得并不好。
婚礼那日他在右门窥得形势有变,当机立断,离开了小岛,开始了狼狈逃窜。
后来听到风声,才知道尘埃落定,大计失败。
四大家族的人都在找他,一时间,他从一个体面的分家家主成了血族内人人见尔诛之的罪犯。不仅没有如愿夺回自己该有的,还丢失了自己已有的。
而与之相反的是,那该死的蠢女人奎音不仅没有死,还越活越风光,在四大家族中的领头势头更盛了。
简直是不可原谅!
那些权利与地位,原本都是他的!
他加里·芬恩会过上如老鼠般四处逃窜、担惊受怕的日子,全都是拜她所赐!
他恨她!做梦都想要把她撕成碎片!
偏执激进的想法侵占了加里·芬恩的大脑,他带上这段时间内在欧洲各地培养的子嗣,计划着让柯清怡在意大利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