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时候，夏卉就算偶尔做做那样的梦，梦醒后，便知道，一切早就已经晚了。恍惚间，又想起了自己躺在手术台上，被切除了半个子宫的那一天。那个时候，夏卉意外怀孕，却偏偏她正是在大四找工作的关键时刻，宫外孕，只能够做手术。彼时，还小，年轻气盛，不懂事，也并没有觉得这样的手术有什么了不起。
只是，手术后，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却没有一个人照顾的时候，她却是摸着自己的肚子，呆愣了很多天。那个时候，夏卉同当时的男朋友感情其实早就淡了，男方无意负责，她也没有犯贱到明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还硬要嫁给对方的意思。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男方妈妈知道了这件事情，让自己的儿子要对她负责。
夏卉之前有见过男方的妈妈，对方不喜欢自己。其实，夏卉很明白，随便换哪个婆婆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儿媳妇太过……放荡。虽然夏卉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她只不过是想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左右在这个世界上，她孤苦无依，连生下她的妈妈都不要她了。那她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儿。看着顺眼的男的，在一起又怎么了？而感情淡了，没意思了，自然也没必要拖着对方。
那个时候，夏卉差点儿就真得嫁人了，可是，夏卉究竟还是那个夏卉，不会委屈自己，也不会勉强自己。明知道男方已经不喜欢自己，明知道未来的婆婆是因为同情、责任才让自己的儿子娶了并不喜欢的她，她何必将自己未来的人生绑定在这样注定无望的家庭。她夏卉又不是不能够养活自己。
转头，初中同学会，她身边的男人已经换了一个。还记得闺蜜吴梅不赞同的眼神，她知道的，吴梅那个时候知道她要结婚，明明也还是学生，却已经筹备了礼金，只等着她的好消息。还记得吴梅对她同男人同住在一间宾馆一个房间的质疑，而当时她的回答是什么？
“这又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是啊，又不是第一次了，放逐自己，任凭感官主导自己的行为，不去思考未来，也不去考虑后果，那个时候的夏卉，真得过得随心所欲，可也太过随心所欲了。究其根本，不过是破罐子破摔，已经坏到这个程度了，最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可若说夏卉没有半点儿的懊悔，那也是假的。闺蜜吴梅是初中就认识的死党，本来当时夏卉的成绩，应该跟吴梅一样进入重点高中，再考一个985或者211的大学，可偏偏最后却是普通高中，三本院校，当时为了筹措学费，夏卉一开始是跟学校里的男同学借钱，后来干脆跟了一个大她十五岁的男人跟了一年。
后来看到吴梅一路读研、读博，留在高校，生活幸福美满，那个时候，夏卉手里有钱，心底还是很不是滋味，渐渐地，也减少了同吴梅的接触。
现在，一切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步一步，走在回外婆家的路上，越是靠近，看着三楼透出的晕黄色的光晕，夏卉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既然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她要走一条全新的路，而不是重蹈覆辙，人生谁又有机会能够重来？
夏卉到家的时候，门口还听到了自己弟弟钱穆明的声音。知道自己的妈妈还在外婆家，甚至可能晚上还会留宿在这里后，夏卉有一瞬间的迟疑。她以为那些伤痛的画面已经被时间无情地冲刷，可事实上，她只要想到自己的这个妈妈，就会想到自己的头发被揪得生疼，脑袋被一下一下往墙壁上砸的画面。
夏卉深呼吸一口，掏出包里的钥匙，打开了门。门一开，就被跟小炮仗似的钱穆明给撞了个满怀。
“姐，你回来了。我特意留了棒棒糖给你。”
听到弟弟奶声奶气的声音，夏卉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暖意，对于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她是打从心眼里喜欢的，只是，后来她越走越偏，儿时要好的弟弟，也对她越来越冷淡。
“姐姐不吃棒棒糖，穆穆自己吃。”
钱穆明现在五岁大，正在上幼儿园，不像夏卉，爹不疼娘不爱，钱穆明却是父母的心头宝，吃得好穿得好，小家伙年岁不大，却是颇有些重量的。夏卉看着胖乎乎软绵绵的弟弟，就想要抱起来，却忘了自己背上还背着包包，抱到半空中，发现有些吃力，差点儿就摔了自个儿弟弟。
不过，到底还是差点儿，最后，夏卉还是稳稳地保住了钱穆明，虽然有些吃力，却是稳当的。只是，这一幕却被夏牡丹给给看了个正着。夏牡丹，人如其名，美得明媚，夏卉的美貌也是遗传了自己的母亲。只可惜，这两人虽是母女，除却血缘上的联系，却没有什么母子情分。夏牡丹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差点儿摔了，想也没想地上来就甩了夏卉一巴掌。
都说打人不打脸，可这话，夏卉却是嗤之以鼻的，她从小到大从没少挨过巴掌，青着脸去上学，惊动了学校里的老师，一趟趟的家访，最后遭罪的还是她夏卉。只不过，后来她学乖了，再后来，母女干脆老死不相往来，却是很久很久没有再被这样子扇过巴掌。
夏卉感觉到自己牙齿的些微松动，嘴角的血腥味的时候，下意识得就想要将怀里的钱穆明给直接丢出去，好看看自个儿的这个妈妈大惊失色的样子。可旋即，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又要偏激一条道走到死的状况后，夏卉将怀里的弟弟放下弟，擦拭了自己的唇角，压下心头冒起的火苗，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夏牡丹这个人，没有必要跟她吵！
感觉到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的同时，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避，却还是被夏牡丹给抓住了头发，整个人本来就因为放下钱穆明而半蹲着，这么一揪一推的，直接摔倒在了地上，而好不容易压下的火苗再次迎风高涨。
☆、第三章
夏牡丹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都闻名的美人，长得好，又会读书，家里父母又都是有出息的。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花一样的女人，十六岁的时候就怀了夏卉。
年轻人的感情，总是格外地炙热，一心扑在爱情上的夏牡丹，得知自己怀了男友孩子后，便满心欢喜地只想着嫁给对方，就算因为这样连上学也不去了，也是甘愿的。夏牡丹当时交往的男朋友，家里条件比夏牡丹家还要好。夏牡丹的父亲是小学校长，母亲是一名护士，勉强算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可男方家里，却都是吃公家饭的，手里有权，更是系出名门。又怎么看得上夏牡丹。
夏牡丹年轻气盛，只想着自己都怀了对方的孩子，有孩子在手，无论如何都是要娶她进门的。可孩子在她肚子里越来越大，到最后连打胎也不行的时候，男方那边的态度很强硬，当着她的面，直接说：“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我们家可要不起。孩子你要生下来，我们来养，你，小小年纪就勾三搭四，我们科要不起。”
蹉跎到最后，夏牡丹因为月份大了，不得不生下孩子，却也是心高气傲，哪里肯把孩子给男方家，却也不待见夏卉这孩子，一会儿觉得夏卉要是男孩子的话，男方看在宝贝金孙的份上，说不定就让她进了门，一会儿又觉得要不是因为夏卉，她也不会高中没毕业就进入社会，高不成低不就的，还被人指指点点。
到最后，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夏牡丹都习惯性地往夏卉身上推，只觉得夏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种情况，在夏牡丹嫁人生了钱穆明这孩子后，不再见夏卉，夏卉的日子才有所好转。
而这些当年事，当年还是初二的夏卉可能还被蒙在骨子里，可重新回来的夏卉却是知道个中究竟的，也正因为知道，她才更加不屑。稚子无辜，既然是她夏牡丹要生下她的，而且辜负她夏牡丹的也不是她夏卉，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是啊！凭什么？
新仇旧恨，一股脑地就往脑门冲，趴在地上，狼狈得像个小可怜，夏卉将双肩包默默地从背上拿了下来，握在手中，脑海中交织过无数的画面，扣着书包带的指尖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白。这一刻，夏卉是真得就想不管不顾地直接跟夏牡丹动手，既然她夏牡丹都不把她当女儿了，她又何必认这个母亲？
“牡丹！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又对卉卉动手？”
听到门口动静，外公夏志远走过来就看到孙女摔在地上，头发一看就是被狠狠抓过，直接将夏牡丹拉到一边，半蹲身子，将夏卉给小心翼翼地扶起来，看到夏卉身上的伤痕，夏志远年纪一大把了，心底却是满满的叹息。
“卉卉，来，外公扶你。”
夏卉满心满眼的戾气，随着这一声关切，却是慢慢淡去。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关切？她上了高中后，与人厮混，不学好，她自以为这是对夏牡丹的报复。却不知道，有些伤害只有真正关切自己的人才会因为她的自我放逐而痛彻心扉。夏牡丹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她这个女儿放在心上，她自甘堕落，只是让夏牡丹越发高兴。
她选择的报复，最后却是伤到了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外公外婆。高二那年，外公因为知道她跟人同居，气得住院。就算她立马搬回学校宿舍，老人家出院后，没过三个月抛下她跟外婆就走了。而外婆自那以后，待夏卉也不复从前，心底抑郁，撑到夏卉高考结束，也就此撒手人寰。
没了可以依靠的外公外婆，大学的学费夏牡丹自然是一分钱都不愿意给她，反倒是那个时候还在念小学三年级的弟弟知道了她的情况，偷偷地将压岁钱都给了她。钱穆明一贯得宠，压岁钱也不少。可当时的夏卉，却只觉得讽刺。
她这个女儿上大学，一分钱都不愿意给，儿子的压岁钱随随便便都能够抵上她半年的学费，这是何其讽刺！
偏激到了极致的夏卉，最后也没有要这笔钱。
回忆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夏卉感受着心脏的跳动，伸出手放入面前已经有些苍老的大手，感受着外公手心的温暖和力度，泪水忍不住倾泻而出。
“外公……”这一刻，所有的委屈和自责，所有的彷徨和孤寂，都如山洪暴发一般，不管不顾地冒了出来。
外公，卉卉知道错了，外公，你原谅卉卉好不好，外公，卉卉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曾经多少次站在外公的墓碑前说着忏悔的话，曾经多少次期盼能够弥补自己的过失，幸好，老天爷总算是善待了她一回，给了她弥补的机会。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给谁看？摔了穆穆，你拿什么来赔？还敢装委屈。”夏牡丹却是被这哭声给弄烦了，对上自己父亲责备的双眸，夏牡丹的火气就上来了。
夏卉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却是吞了回去。她还记得每次同夏牡丹争吵，最后头疼的还是外公和外婆。夏卉擦拭掉眼角的泪水，握着外公的手，平静地看着夏牡丹，没有辩解，也没有争吵。
“妈妈，姐姐没有摔穆穆，妈妈不要骂姐姐。”
小家伙钱穆明却是跳了出来，扯着夏牡丹的裤腿，昂着头，眨着眼角，一脸着急。
夏卉本来因为外公强自压下的暴戾，现在因为钱穆明的维护，看着小家伙肉嘟嘟圆滚滚的小身子，还这么小，却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她这个姐姐。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关心她的人，她为何一叶障目，就跟不将她放在心上的夏牡丹杠上了呢？反而为此伤了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的心。
“牡丹，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夏牡丹一听，却是当下又不高兴了：“爸，你为了这臭丫头，让我走？”
“牡丹，穆穆都被你给吓到了，钱烨也在家等你，你晚饭也吃过了，就带着穆穆先回去。”夏志远对着自己的这个女儿，也是满心无奈。女儿年少不懂事，当年因为怀着卉卉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流言蜚语，他是看在眼中的。只是，这事情，又怎么能怪在孩子身上。只是，女儿打小就固执。他也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了，之前他跟妻子还在工作，没退休前，卉卉大伤小伤不断，现在虽说好了些，可身上的伤也没断过。
“妈妈，回家，穆穆想回家，穆穆想爸爸了。”钱穆明还小，很多事其实也是懵懵懂懂的，只是，下意识地知道，不能让妈妈和姐姐在一块儿。小小的钱穆明一直很困惑，为什么妈妈总是打姐姐？
夏牡丹最是宠爱儿子，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了，夏牡丹现在对夏卉也是眼不见心不烦，这臭丫头既然回来了，她也不高兴再呆，就带着儿子先回去了。
“卉卉啊，外婆给你留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夏卉被外婆拉着在餐桌前坐下，已经吃过晚饭的夏卉，连忙拉着外婆坐下：“外婆，我在林阿婆家吃过晚餐了。”
“别人家怎么吃得饱，你坐，糖醋排骨是外婆特意给你留的。”
夏卉还要再拦，外公却开口道：“你让你外婆去拿，这东西就你爱吃，放着不吃也会坏了。”
吃着许久没有尝过的外婆的手艺，夏卉埋着头吃，眨了眨眼睛，将眼底的泪意眨去。耳边是外公语重心长的劝阻。
“卉卉啊，你妈妈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她也不容易，当年她年纪小，有了你，还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再加上你父亲的事情，哎……”
“外公，我知道的，我有外公外婆疼我就好了。”夏卉到底说不出不怪夏牡丹的话。
外公外婆看着夏卉眼里的诚挚，心底叹了口气：“嗯，外公（外婆）疼卉卉！”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