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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就在此时,一个狱警急匆匆地进来,在裴峻耳边说了几句,裴峻蹙起眉头来,喊了声:“今晚到此为止,收队!” 他才听说一件消息——在押的四名重犯在被判处加刑等待转监的时间里,有一个在吃饭的时候用磨尖的钢勺柄刺向自己的喉管,幸亏及时发现抢救及时,才保住一条命,如今还在医务室里半死不活的。他正急地想向外走,忽然心电感应似地停了一瞬,转过头去,陈琛亦在同时扫向他,二人隔着熙攘人群,摇摇对视了一眼。
    裴峻伸手一拉警帽,匆匆离去了。
    “我不同意,让这些人留下是对犯人的妥协,以后还怎么管理?一定要如期转至赤柱!”
    陈再励本就恨他的锋芒毕露:“今天差点要闹出人命!这些亡命之徒只要陈琛一声令下可以一个接一个地去自杀,真要出个岔子,我们这一区可真长脸了!”
    一句话说中了吴伟达的心病,再在监狱里出个人命官司,他的述职报告真不知道该怎么写了:“对,他们还要绝食!总不能全把他们给毙了吧?要是惩教署的领导下来,正好撞见,再听见什么胡说八道的风言风语,我们都背不起!反正刑期也加了,不如留下来,最多把这些人和陈琛分开,隔离看押……”
    裴峻就两个字:“不行。”头战输给陈琛,以后别想压过他的气焰。
    陈再励的脸绿了,吴伟达也觉得很没面子,他的确听在警务处的同僚说过这个裴峻来历不简单,只怕下放只是暂时,可他如今毕竟在他麾下,也太不给上司面子了。裴峻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便开口解释道:“他们不会绝食的。煽动绝食是多大的罪名,不说未必能达到目的,为首的肯定逃不了干系——他只是虚张声势,再故意借自杀事件敲山震虎,让我们先乱了阵脚被他牵着走。”
    “你凭什么保证不会有绝食抗议不会有人继续自杀!?”陈再励冷笑道。
    “凭——”凭他与他是此生最了解彼此的夙敌。裴峻咽下后半句话,斩钉截铁道,“凭他做了鸿运十年的话事人!”
    陈琛默默地从听陈再励说完,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抱怨,一扯嘴角:“他赌赢了。”他为人处事的确都是鹰视狼顾见好就收,从不肯孤注一掷,原来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宿敌。不过,他好歹达到了另一个目的,于是对陈再励道:“能不能安排个出外劳教的CASE?”陈再励心领神会:“……要对付谁?”陈琛没正面回答,只是含糊地道:“……希望不是他。”陈再励一点头:“可能没那么快,等我安排。”
    时光咻逝,转眼到了9月,到了传统的中秋节,为体现惩教署 “管教关怀助更生” 的一贯宗旨,照例是要“警犯同乐”的。不仅免了一日的劳作,晚上还有大餐吃,饭后在监狱范围内可以自由走动,且特许早先预约过的家人前来探视。这一天大部分的阿SIR都回家团圆了,连吴伟达都拍拍屁股回去陪妻儿孙女,对着自愿留下值班的裴峻难得有了久违的笑脸:“这天警力配备少,你要小心别出乱子……不过你也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听说那些犯人怕你甚过怕一哥——呵,你继续努力,一有机会我就推荐你升职!”
    裴峻不置可否地道:“THANKYOU SIR。”
    其实吴伟达倒真是多虑了,虽然警备人手比平日少,但是一般犯人都不会挑在这天闹事——那么多年了,都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警犯各自消停,甘于弄出个和乐而短暂的假象来。
    佛恩低头剥开自己手中的月饼包装,尝了一块:“怎这么甜?”他吃的是监狱统一发给大家的月饼,豆沙馅的,甜的发腻,皱着眉道:“为什么过节要吃这个……饼?”
    “这个么……有好意头。”陈琛一笑,抽走月饼,“别吃这个,我定了别的。”待一行人进到饭堂,工作人员将早准备好的月饼礼盒摆上台桌,正式百年老字号荣X。疤面拍手叫道:“没想到进来了还能吃到这么好味正宗的月饼!”
    不外乎有钱能使鬼推磨。陈琛想到近来因为一系列的事使得众人心有嫌隙,便借机特地高价定了席面月饼,犒劳兄弟以聚拢人心,因而笑道:“难得过个节,当然要吃好喝好。”疤面已经吃地满嘴流油,崩牙雄却站在原地,笑开满嘴金牙,先低头一躬道:“谢谢琛哥!”于是众人回过神来,致谢声此起彼伏。陈琛一摆手让众人都坐,虽然监狱里不能喝酒,但不少犯人心里高兴,没吃多少就已跳到椅子上划拳作乐,守在饭堂门口的狱警此时也会当做没看见——无谓去扫这帮子人的兴致。
    “陈大哥,你不吃?”佛恩捏着块双黄莲蓉月饼凑过来,陈琛一贯惧甜,接过来塞进佛恩嘴里,道:“你吃。”佛恩还未吞下去,疤面窜过来,拍了他肩一记:“黑小子,你要不要过来划拳?!”佛恩被呛到,猛烈地咳嗽,陈琛拉过他来拍着背,有些无奈地抬头:“你也太看得起他了,他国语都还说不清楚。”疤面反应过来,笑嘻嘻地又走了,佛恩缓过气来,打量着眼前打成一片的众人,有些感叹:“要能天天过‘秋天’节就好了。”
    陈琛知道他是因为前些日子被孤立而伤感,揉揉他的头:“偶尔过过就好了。”
    佛恩不解,陈琛道:“人一高兴就容易放松警惕。”忽然变了个脸色,挂出幅温和笑容,一招手:“丁仔,过来坐!”
    王一丁低着头小跑过来,陈琛把自己面前的几个月饼推过去:“看你都没怎么在吃,不合胃口?”王一丁赶紧接过来:“谢谢琛哥。”
    “我记得从老爷子那一辈你就进了鸿运,后来跟着方扬,没几年我就亲自把你要了过来。”陈琛有些苦涩地一笑:“如今早先跟我进来的几个人中只剩下你了……也不知道他们几个到了那边要吃多少苦,都是忠心耿耿的兄弟我想着心里真难受……”王一丁顿时如坐针毡,他飞快地看了佛恩一眼,又低下头,愤恨道:“琛哥,我心里也恨啊,要是抓出那个内奸我一定亲手为几个兄弟报仇!”
    陈琛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好吃么?”
    “恩!”
    “还有话和我说么?”
    王一丁沉默了一会儿,大声应道:“谢谢琛哥。”
    陈琛垂下眼睑,半晌后抬头笑道:“听说你刚刚收到家属快递过来的包裹——怎样?老婆送什么东西来慰劳你?”说到这儿,丁仔的神色才恢复了轻松,也笑道:“就是月饼和一些衣服,哎……在这也用不上,不知道何时出的番!”陈琛笑着点头:“难怪你不爱吃我买的这些月饼呢。不过监狱里的东西传递检查严格,轻易不能到咱们手上,也不知道是你运气好还是有人通融呢。”王一丁脸色一僵,陈琛一拍他的肩膀:“憨居,闹你呢。今天条子一般都不会太为难咱们,东西递送当然比平常容易,没见现在大家伙都HIGH成什么样了狱警也没搭理?”王一丁冷汗迭出,这么一惊一乍的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发晕,赶忙借故溜走。
    陈琛面上还挂着那幅演绎的笑,忽然道:“疤面仔。”一直在不远处与人笑闹的疤面几乎下一瞬间就回到陈琛身边,压着声音:“琛哥?”
    “盯着丁仔。”
    “琛哥,真的是他?”佛恩待疤面无声无息地混进人群中,才开口,用的是泰语。
    陈琛亦答以泰语:“最后一次的试探——我多希望我猜错了。”
    狂欢持续到十点,犯人三三两两狙在一起吹水,或者趁着狱警难得的视而不见,拿出幅早先偷藏好的扑克玩牌,输了的拿牙膏饼干等抵数,第一次没在意金钱输赢。王一丁好不容易趁乱从东楼溜了出来,瞅着狱仓外的狱警也去吃饭了,才噔噔地爬上处于东西楼中间的保卫科。门没关,裴峻坐在桌前,面色冷峻。
    抬头见了他也是微惊,蹙眉道:“什么事?”
    王一丁被他的气势迫地全然抬不起头,过了许久才憋着口气把所有的话全给说完了:“谢谢阿SIR帮我送包裹进来,但是下次别再对我特殊,琛哥那么精,很容易被他发现的!”
    “……包裹?”裴峻忽然明白了什么,闭嘴,不再赘言:“知道了,你回去吧。”
    陈琛和佛恩回到狱仓,铁栏咔嚓一声上了锁,负责关门的狱警对这帮人搞得狱仓一片狼藉很是头疼,于是对始作俑者也没了一贯的好声气:“NO.21400,你今天也有包裹,在你床上放着。”
    陈琛有些诧异,拆开包裹,是一个极精致的盒子,上面写着半岛酒店的英文,却没有署名。打开,摆着四只瑶柱XO酱迷你月饼,中间簇着个点彩小瓷樽,里面是顶级的云南普洱。
    他愣了一下,似乎他曾经告诉过某人他不中意食甜腻的月饼,反倒爱吃鲜咸重口的海鲜月饼,佐以上等普洱——可具体在什么时候,同什么人说,已经成了他今生不愿追溯的梦和愈合不了的痛。
    佛恩见他呆站着发愣,有些奇怪地靠过来,吐舌一笑:“好精致的月饼!”陈琛回过神来,随手将月饼连盒一并塞给佛恩:“你吃吧。”佛恩愁眉苦脸地惨叫:“刚才吃了十几块了都,哪里还吃的下!”
    陈琛反身盘腿在单人床上坐了,又顺手从床底摸出一根烟来,凑到鼻端嗅着,对着高墙铁窗发怔,似在肖想着他见不到的人间月色。
    独自值班的裴峻则是拍暗了台灯,一个人走到窗前,在漫天月光下点起一只烟,却不抽,怔怔地看着不停明灭的一息火光。
    原来千里共长娟,也不过是前人的一句诗而已。
    第章
    第二十四章
    陈再励终于找了个机会,接到外出劳教的任务——路政建设。其实就是给喜灵洲后山邨屋修马路铺电缆架路灯,吴伟达怕麻烦有些不乐意,最后却还是被他三两句哄动了心。陈再励有自己的盘算——陈琛既然要闹事,那他何妨借刀杀人?
    风头太劲的人总是越少越好。
    这种给山里的邨屋地区修路架路灯的事虽累,但是按份给钱,对减刑又颇有帮助,因而不仅没人抱怨,倒是多有庆幸的,连当天早上吃的饭菜都破例的丰盛,大家都对能重见天日兴奋异常——哪怕只是暂时的,且有警力重重监管。
    陈琛抓起一只鸡笼大包,一点一点地撕着吃,全然不像旁人那样欢脱,此次负责领队的裴峻制服笔挺地跨进饭堂,等候多时的陈再励悄悄地吐出口气,破天荒主动迎上去道:“来了?可以整队了——这次是你第一次带队出去,别出了岔子——当然一般情况下也不可能,跟了十来个警察呢,也不怕他们跑了,还能从这孤岛上天遁地不成,哈哈。”
    裴峻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碰脚后跟,抬了抬手:“YES,SIR。”
    “……”陈再励也意识到了,不再反常多话,简明扼要一句话总结,“所以这次我就不去了,你一个人出任务,OK的吧?”
    裴峻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胛,与相隔不远的陈琛四目相接。陈琛无声无息地扯了扯嘴角,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站起身来一扬手:“好了,准备走!”
    无论吃完没吃完的,此时都停了动作,纷纷聚拢到他的身边。紧随其后的是疤面仔,崩牙雄和佛恩,中间簇拥着一个王一丁,另一个一贯沉稳少言的老鬼带着另一小批人站在别处——那是负责“留守”的,陈琛在此还余的所有心腹大将差不多都到齐了。
    裴峻收回目光,挂起谦逊的笑容回应道:“陈SIR,我只是个沙展,协助可以,带队的话级别不够呀,这么安排不合规矩——你知道吴SIR份人最讲规矩的,回来写报告怕你我都不好交差。”
    陈再励愣了下,似没想到裴峻会用这么个理由拒绝,但听他道:“今天有空的督察应该还有旁人,如陈SIR说的,带队出去寻常的事,调人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是吧?”
    一番讨价还价后,陈再励绝望了,这个低阶警察话说地滴水不漏无懈可击,他放弃与他辩驳,只得在最后随便找了个无任务非休假的见习督察带队出去。
    裴峻站在一边,看着犯人在带领下鱼贯而出,压轴的陈琛低着头穿行而过,全然地对他目不斜视。
    直到人走光了,整个饭堂空荡荡的,他才迈着机械的步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转开水龙头兜头冲了把脸,他拍拍自己的脸颊,湿淋淋的镜子上倒映出一双风雨如晦的眼——不会出事?只怕出的会是大事!看早上出队的架势,再回想先前发生的种种迹象,那头狐狸是要清理门户了!
    他不心疼他埋进去的这个眼线出事,因为他实在蠢到活该。但陈再励故意挑这一天让他独自带队,八成是事先收到风,难道他也是陈琛的人?陈琛连刘峰这样的高阶督察都能收买,监狱里的小蟹小虾更是能握于鼓掌之中。只是他实在太了解陈琛了,他要对付他,不屑用这个手段,只可能是陈再励故意嫁祸借机解决他这个潜在对手罢了。裴峻拿起毛巾一点一点摁干了脸上的水迹——监狱这地方,要防的远远不止是敌人。
    二十多个犯人跋涉了一个多小时,才翻过山进到邨屋。喜灵洲平常不与本土通航,因而人口也住地有限。水泥房三三两两的,约莫人口不过百口,因为香港人工实在太贵,今次政府要修路铺电缆造路灯便就近原则,把犯人当苦力,这也变成“劳改任务”了。
    干了大半天,陈琛丢了铁锹,一屁股坐在已经挖开一米深的壕沟旁,累地有些带喘,顺手一拍跳进壕沟埋头苦干的王一丁的肩膀:“丁仔,我老了,都干不动活了。”
    王一丁立即弹簧般地直起腰,马上做出回应:“哪里!琛哥龙精虎猛,勇如当年!”陈琛眨眨眼,哈哈一笑:“你擦鞋的功夫未够班啊!”谈笑声中远远传来一句问话:“谁识得开升降机啊!这什么年代的淘汰货了,开都开不动!难道还要人去推?!”
    一旁的佛恩忙举手:“我会!”崩牙雄一拽他的领子:“泰国仔识唔识中文啊!我来!”佛恩冷笑一下,正要再争,瞥见陈琛扫过一道眼风,便闭嘴不应了。疤面笑嘻嘻地跑过来推了他一下:“瞎逞能什么?就你?”佛恩恼怒,追着要打,俩人便跑远了。崩牙雄自己上了升降机吊起建材钢板,一路晃晃悠悠地驶过来。
    陈琛坐在原处,眯着眼只是看,忽然闲话家常一般地问:“丁仔,你儿子今年几岁了?”
    王一丁没想到陈琛会忽然这么问,忙道:“八岁了。”说罢觑着陈琛的脸色并无异样,才敢接着道:“我进来的时候……他才刚刚会走路……后来我女人带他去了马来西亚念书,也不知道我出去后他还认不认的出我。”
    陈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就不要出去了。”在对方的愕然中他起身离开,不甚在意地道:“以后我会定期给你儿子汇点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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