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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子用手指头轻轻戳我的胳膊。我知道那是让我别干涉人家的Party。我连着叫了一串OK,转身跟桐子往卧室里走。客厅里的交谈声好像突然变小了,我感觉有几十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看。
    整个房间弥漫着浓烈的怪味儿。各种牌子的香水儿混在一起,又一次验证了一加一不等于二的道理——简直等于一百!比灭蚁药厉害得多,估计就连大象也能熏晕喽。
    我快步走进卧室,桐子紧跟着我。我反手锁上门。屋子本来就小,给家具和桐子新搬进来的箱子堆满了,地板上没剩多少地方。
    桐子一屁股坐在床上,睁大了眼睛问我:“不打算去客厅里看录像了?”
    “要去你去,群魔乱舞,够你看的。”
    “你不会是都看腻了吧?”桐子鬼笑。
    “我呸!向毛主席保证,跟他做roommate两年多,这场面我还是头一回见识!”这本是小时候不知从那儿学来的口头语儿,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只要一着急就把他老人家搬出来。
    而桐子好像并没有把我的保证当回事。他憋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个不明不白的问题:
    “他们都是什么人?”
    “越南人呀!”
    桐子“噢”了一声儿,这次他没刨根问底儿,可好像突然有了心事,若有所思。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我主动出击。
    “坦白吧!”
    桐子劈头盖脸的一句。
    我心里一抖,还好,我没脸红,他也没一直盯着我看。屋里太热,我有点儿要出汗的意思。我反问:“坦白什么?”
    “我告诉你了那还叫坦白?……哈哈”他突然咧开嘴笑。
    “你大爷的,审犯人呢?”
    我一屁股紧挨着他坐,手底下没忘了扶着书包,那里边儿还有一瓶三十美元买回来的红酒。
    他没往旁边儿躲,就让我的肩膀儿挨着他的。
    “Ebby呀,他……是不是……”
    桐子突然有点儿结巴。
    “这也用问!白痴都能看出来!”
    “真的?那他这些朋友呢?”
    “这我哪儿知道?你干吗不自己出去问问?”
    桐子闭住嘴想了想。突然说:“其实也没什么。”
    我心里莫名其妙地一动,好像春蚕在茧子里伸了个懒腰。我问:“什么没什么?”
    “是没什么。又没碍着你。”桐子突然冲我鬼笑,“不会真碍着了吧?”
    “当然碍着了……你看今儿晚上,不让人安生吧?”我嘴上虽硬朗,可心里却好像摸着石头过河。
    “不只这些吧?呵呵”
    他还咧着嘴,我真想把他摁床上。
    “你丫到底想说什么?”
    “没让……没让人吃过豆腐?”他冲我吐吐舌头。
    “你大爷的!”
    我猛扑过去,抓住他双手。他来不及躲,一下子就被我压在身子底下。
    他以前就未必能打得过我,现在更不是对手。他的身子热乎乎的,我能感到他周身在轻微地打颤,不知是想笑憋着不笑,还是想骂什么骂不出口。
    他身上还是那股子我熟悉的气味儿。
    我的心脏咚咚地跳。客厅里的摇滚乐也遮不住似的。
    他终于出了声——一阵狂咳。
    我赶快从他身上跳起来。他却缩在原地,咳得惊天动地。我连忙帮着他摩挲脊背,他脊背热乎乎的,有点儿烫手。
    等他喘匀了气儿,我们俩都沉默了。
    门外不停地有人走来走去。我说:“咱们甭挨这儿待着了。”
    我俩溜出卧室,穿过走廊和客厅。还好这次没多少人注意我们,不知道是不是欲盖弥彰。
    我正要开大门,门竟然自己开了。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黑瘦黑瘦的亚裔,像只营养不良的猴子。
    他眼睛又小又圆,严重塌陷在眉毛底下,正好聚光。两道目光直逼我眉心。
    我坚持和他对视。我从小就喜欢跟眼神儿阴的人较劲儿。
    他却微微一笑,示意我们先行。
    我侧身出门,耳边立刻一阵阴风,夹杂着一股子雪茄的臭味儿。我回头再看,见他扎着一条又黑又粗的辫子。我不喜欢男人扎辫子,多少会显得有点儿脏。桐子正和他擦肩而过。那家伙随着桐子侧目,然后索性回头。直到Ebby尖叫着从屋里奔出来:“Larry!哦我的上帝啊,我太高兴见到你啦!”
    这位大概就是KissFire的老板。看来桐子的确不凡。阅人无数的酒吧老板居然也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他看。
    我随口说:“你去KissFire作Waiter估计问题不大!”
    桐子问:“他真是那儿的老板?”
    我答不知道。
    他不再说什么,只并肩跟着我往汽车方向走。屋外的空气比屋里新鲜多了。就隔着一扇门儿,好像从前门大栅栏烟熏火燎的小饭馆儿,一下子就到了香山的山顶了。
    我俩不约而同地抬头。天是红的,没有月亮。S大的钟楼顶上亮着灯,昏昏暗暗的,好像夜空破了个窟窿,什么人正躲在后面,用一只红红的眼睛往外偷看。
    4
    我和桐子开车上山,找了片稍微宽敞点儿的地方停了车。再不吃饭我就饿死了。本打算在车里吃,可车里地方太小,我们于是下车,找块石头坐着。
    三月底,雨季还带着小尾巴儿。今晚没下雨,可天上云很重,一片红通通的,好像黑板上洒了一层红粉笔末子。
    我把红酒开了。可我们没怎么喝。倒不是因为我担心要开车,主要是瓶子里的酒实在比瓶子差得远。
    什么都能凑合,惟有酒,不能将就。再说今儿晚上有点儿扫兴。我索性把酒倒了。
    桐子倒没怎么不开心。他要留着酒瓶子,他说有朝一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我问他能有什么用,他说如果自己哪天困在孤岛上,可以写张纸条放在这瓶子里,让它漂着去找救兵。
    我说没事到孤岛上去干吗?
    他微微一笑,没吱声儿。他把眼睛睁得圆圆的,脸上带着天真的表情。
    好久没见他这样了。其实他才二十四岁,天天都这样也没什么。
    我猛地想起他以前给我讲的故事。我说:“小心别让海怪把你吃了!”
    这深更半夜的,说完这话,我自己还真有点儿后背发凉。
    他抿住嘴,不说话也不笑了。
    我狠命吸了口气,又说:“那你还得到哪儿都带着。”
    “嗯?”他没听懂。
    “我说这个。”我指指他手里的瓶子。
    “那是。你送的嘛!”
    他又笑。不过跟刚才不同。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很多,嘴角和眼角都仿佛在说话。我胸口发紧,好像也有要得肺炎的趋势。
    不过要是能老让他这样儿看着我笑,就算生一次肺炎也没什么。
    可好景不长。我手机突然响了,真会挑时候。尖锐的电话铃儿,好像往死水里扔了一块大石头,把这春夜的涟漪彻底击碎了。
    今儿本来就是桐子的生日,我早料到方莹会打电话找他。打到家里找不到,自然就要打我手机。这原本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电话一来,我就准备着独自欣赏夜色吧!
    桐子好像佛祖脚底下的小妖,被一掌打回原形。
    他拉长了脸,抱着手机焦虑地四处乱走。渐渐地步伐慢了,最终停靠在汽车的另一侧。
    我随手用石头在地上挖了个坑,好像小时候的陷人坑。我又把坑填了,回头看看桐子,他还靠着汽车聊着。我这才发现汽车的边灯一直没关。
    我钻进车里关了灯。
    我不光担心汽车电池的电跑光了,而且的确不喜欢让车灯照着。我上辈子说不定是只兔子,夜里在野外,坐在亮处反而让我不踏实。
    车灯灭了,桐子似乎也一下子自在了。他弓着脊背从汽车的一侧绕到另一侧,胳膊扬着,一会儿低着头,一会儿仰起头,有紫红色的夜空作背景,他有点儿像皮影戏上的角儿。
    难道他上辈子也是一只兔子?
    TZ的悲剧。不知怎的,我又想起这不吉利的玩笑,后背不禁微微发寒。
    桐子突然坐进车里,把手机丢给我,脸上还带着怒色。
    我有点儿吃惊。小女生有日子没跟桐子吵架了。
    我问他怎么了。他看着窗外不说话。
    还没等我再问,手机又响。
    又是方莹。我要把电话递给桐子,他皱眉摇头,那意思是不准备接了。我只好对方莹说:“桐子这会儿不大方便,要不你一会儿再打?
    方莹却在电话里发作了:“我……我都是为了他好!他拽什么拽啊?
    “呦!那混小子又咋啦?快告诉他大哥,看我不替你抽他!”我插科打诨儿。两口子吵架,我还能怎么着?
    方莹倒噗嗤一声乐了,可乐了没一秒又立刻严肃起来:“你问他自己吧,没见过这么小心眼儿的男人!我……我……”
    她连着“我”了好几声儿,下边儿的话好像一口痰卡在嗓子眼儿里。
    “我……我能有那么贱吗?”终于脱口而出,话音儿里还带着点儿要哭的意思。
    “别别,别介啊,谁呀?谁敢这么说我弟妹?不想活了?”
    小女生又噗嗤一声儿,可这回憋住了没乐出来,静了片刻,终于又吸起了鼻子,抽抽搭搭道:
    “你说……他老这么冤枉人,神经质,叫人怎么办呢?我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人为了谁啊?再说了,这回林叔叔给我打电话,人家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儿,根本就不是我先提的!你说人要不是真的关心他,干吗没事打电话问这个?我……我再也不管他的闲事了,爱干嘛干嘛去吧!”
    我瞅准了她换气的空儿,赶紧说:“也好,你先歇着,让咱先替你劝劝孩儿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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