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微微笑了起来,对侍从吩咐道:“去请左护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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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荒成为魔修的大本营以来,姜夔时不时就化作龙形,在东荒海上驰骋遨游。一众魔修们见怪不怪,世代居住在东荒的渔民们却顶礼膜拜,甚而为她立了个龙女庙,求她保佑村庄平安。
恰逢这段日子东荒地动,眼看着海啸就要侵袭渔村,却忽然听得九天之上一声龙吟,潮水便应声褪去了。村民们大喜过望,当晚就提着新鲜大鱼去祭拜龙女庙,却见一黑裙少女倚墙而立,见得人来,一双暗红色的眸子静静望着他们,没有说话。
然而村民们见这少女凭空出现在龙女庙旁,举止容貌又不似常人,即使不是龙女本人,也该是她的来使才是。于是他们诚惶诚恐地请她入村,设宴款待。少女沉默寡言,村民们不敢与她攀谈,只好不停地给她加菜添酒,少女也不推辞,乃至酒过三巡,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
恰此时,酒桌边一道黑气闪过,一娇媚宫女从黑气中脱身而出,望见少女,盈盈俯身一礼,笑道:“魔君召见护法大人,还请大人快快前去罢。”
村民们见魔气袭来,已然大惊,又见魔气中出现这样一个魔修,且称少女为护法,想来少女也是魔修中人,不由得更是骇然——他们本以为是招待的是龙女贵客,却不想到是个魔修!
魔修常年居于狼山殿上,来去皆是黑影幢幢,让人见之生畏,和护佑渔村的龙女简直是天壤之别。这样想着,渔民们惶恐不安起来,唯恐这少女和宫女杀心大发,却见少女微不可觉地笑了下,语带醉意道:“你们村子的鱼很好吃,我很喜欢。酒也好喝,就是太醉人。”
她说罢,踉跄着站了起来,黑影一闪,和宫女一道走掉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心道难道这魔修以后还要来蹭饭不成?正忐忑不安,却听得天边一声龙吟,再抬头时,只见黑龙现于东荒海上,云雨随行,霞光漫天,一双暗红色的龙瞳于霞光中时隐时现,像是灿烂宝石。
村民们不由得心下一震:“难道她就是——”
话音未落,黑龙哐当一声撞到了山石上,扑通落入水中,依稀还听到一句:“护法大人!您怎么了!”
往日黑龙皆是威风凛凛,这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窘态。村民们面面相觑,一人小心翼翼道:“……不会是因为,喝醉了吧?”
村民们皆陷入沉默,半晌,村长咳了一声:“下次别给她喝酒了。”
村民们沉痛地点了点头,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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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左等右等,不见姜夔身影,为了按捺下心内的焦急,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昭阳二人闲聊着。
“既然回来了,你们如何打算?”沈意问道。
昭阳随手拨弄着琵琶:“我随便。挽朱去哪我去哪。”
挽朱于是想了想:“我想回神微看看,还想去帝都看看。”
昭阳一愣:“去帝都干嘛?”
挽朱脸色微红:“你都回神微见我父亲了,我当然也得去帝都见你皇兄啊。”
昭阳这才明白过来,好笑地捏了捏她脸颊,被挽朱躲开了:“然后,我们继续去做乡野行医怎么样?”
昭阳笑道:“你不回神微宗?如今天下动乱,神微衰落,你真能不管不顾?”
挽朱沉默下来,半晌才小声道:“非我不顾神微,只是父亲不会允许我和你在一起的,留在神微,反倒麻烦。至于天下,我们留下了梵音琵琶,也算是尽了一份力了。何况往后行医救人,又何尝不是一份功劳?”
“原来不是不想父母,只是碍于我吗?”昭阳望着她,娇媚摄人的眉目柔和下来,“其实我无所谓的。你要是想留在神微,我们不告公开关系,往后偷偷见面就行。”
“可别,我可是怕了。”挽朱微微苦笑,“你可知我师叔清玉和剑阁风不眠?”
“清玉仙尊我知道。”昭阳道,“风不眠么,是那个叛出剑阁,还挟持了我皇兄的混蛋?”
挽朱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从小看着他二人委曲求全,到头来也没落个好下场。罢了,倒不如抽身离开,免去多少烦恼。”
她神色伤感,昭阳于是默默注视了她一阵:“好,那就离开。我们去看一眼我皇兄,再去神微宗拜别你父亲,从此就再不管这些是非了。”
挽朱这才笑了,两人执手相望片刻,才想起来边上还有个沈意。昭阳瞥他一眼,见他含笑望着自己,挑眉道:“怎么,羡慕了?”
挽朱不免想到,方才说清玉和风不眠委曲求全,然而沈意和秦越又何尝不是委曲求全?他二人被天道厌弃,虽然一心想着颠覆天道,但是若退一步,和自己一样游曳山林,未尝不是另一种选择。
这样想着,挽朱便拿出一枚玉牌递给沈意:“沈师弟,若是你们累了,来我和昭阳这儿玩几天也好。这是我的寻位玉牌,到时候你拿着它,就能找到我在何处了。”
沈意接过玉牌,拿在手里摩挲片刻,最终还是还给了挽朱:“不必了。”
挽朱没料到他会拒绝,愣了一下:“沈师弟?”
“师姐或许觉得我是个风轻云淡之人,能和师姐一样,醉心山林之乐。但实际上呢,我心底一旦不服,就非得刨根究底、撞个头破血流不可,实在不是个洒脱的人。”沈意笑着一摊手,“秦越就更不用说了。要我们退一步海阔天空,学着视若不见、听而不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挽朱叹道:“沈师弟,你们太犟了。须知过刚易折,不是长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