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怕痛,家主看到她时,她总是眼泪汪汪的,满头虚汗,眉眼透着不健康的红。一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可怜模样。说是一咳就全身痛,呼吸都难受。
今日倒有些回光返照。
家主走到她面前,说:“你的情况很不好。”
“真不甘心啊。”陈谊仰头看床顶,“只要再有半年。我就能做完了。在三十岁之前。”
“后悔吗?如果当初和谢识之成婚,你必不会这么年轻就香消玉殒。”
“也不会这么年轻就名利双收了。”陈谊轻笑一声,“我这人就是太俗了。被自己的欲望拖死。活该。”
“这辈子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挺好的。”陈谊好像喜滋滋的,她看了一眼家主,“你说是吧,李少卿。”
许久都没有听到的名字了。家主那一贯静水流深的眸子出现了一丝波澜。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直觉。只是诈了一下,没想到你这么配合。看来我真是活不久了。”陈谊好奇地看着它,“你现在还算是个人吗?还是只是利欲的化身什么之类的。你能给自己的皮毛换个颜色或质感什么的吗?”
“啧。”家主很为难,“我是真喜欢你。为什么你非得要当家主。”
“停不下来。”陈谊说,“欲望、野心,停不下来。不死不休。你不也是吗?”
“只差那么一点啊。”回想往事,家主无限感慨,也只是感慨,“只差一点,皇帝的位置就是我的了。棋差一招,就永远是人臣。”
“连璞来长平是在监视你?”
“那倒不是,他在等我放下对权势的渴望和执着。”
“可笑。”家主和陈谊同时说。
“我还能看得到明天的太阳吗?”
“你在喊出我的名字的时候就应该想清楚这个问题了。”
“又冲动了…”陈谊倒是不知悔改的模样。
“留什么招了?”看陈谊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有问题。
“帮着谢识之给我改完药庐。不准使小心眼,一点都不准。之后也不准。”陈谊仰头看着它,“不然我就把你是李少卿的事情散出去。”
家主几乎要冷笑一声。长平全在李家掌握中。陈谊有的东西,都是家主的。
“在温都。”陈谊慢悠悠补充,“在温都散出去。”
“…我真是不喜欢被威胁。你不愧是那个贱人的后代。够烦。”家主的语气很冷,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怒,“给你最后一句话,说完就死。”
“那真的是天平,不!是!称——”陈谊特意拖长调子,又欠又贱。是前所未有的灵动和恣意。
不知死活。
呃。
下一刻,陈谊全身泄力,头歪倒,没了呼吸。没有痛苦。她的面上犹带着明媚的笑意,好像在做着美梦。
……
…………
……
我的天。不知道过了多久,家主抱紧自己毛茸茸的头。
百年来我最喜欢的李家人。
我都在干什么。家主挠挠自己后颈的毛。
我的天。家主捂住自己的嘴。有些毛进到它嘴里去了。
呸呸呸。一边吐毛,家主一边靠近陈谊,像在温都一样,缩在床边,头搭在陈谊的头顶上。
却这么就此滑到枕头上。
它震惊了。
啊?
好吧。家主走了。
……
陈谊的头七,家主都住在她的房间,蜷缩在床正中心。
李苏溯接替了陈谊的位置。她还是走上了母亲的老路,在事业困顿时杀夫证道,重回李家。真是叫人喜欢不起来。
……
啊
……
家主见到了百年来它最喜欢的人的最爱的人。他憔悴不堪,一副立马就要倒的模样,却端正地跪在陈谊的坟前。像是快要被新雪压弯的修竹,生与死的张力同存。他只是看了它一眼。接着将头抵在墓碑上,睫毛上犹带着泪珠。
“…”家主有些烦,“啧。”
“孙婿。你想进李家族谱吗?想死后和她葬一起吗?”
……
家主天天和谢识之见面。他每天都要来和墓碑说会话。它则是每天都把头靠在墓碑上,或者直接整个人趴在墓碑上,像是给墓碑带了个毛领帽子。他的眼里从未有过它。
……
陈谊死后第三年,谢识之看向了它。
“能不能带我去李家祠堂。”
当谢识之把匕首插进心脏里,用心头血浸润陈谊的玉扣时,家主结巴了。
“你疯了。这、这谁知道是真的。你们不一定有转世的。为什么不活着。”
“谢谢你。”这是谢识之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温柔地看着那块玉,眸光里依旧是少年人才有的热忱和痴缠。我是真的喜欢你。至死不渝。
都是一群神经病。
……
谢识之和陈谊的墓碑连在一起。家主把连璞的墓碑也迁过来了。
它躺在三个人的墓碑连成的长椅上,睡觉、从不说话。好像在等待什么,却又毫无期待。
直到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越国女子在它睡梦时摸了摸它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