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当年他年纪那般小,像商相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产生什么旖旎心思?
他连商琅会不会喜欢上一个人都持着怀疑的态度。
认识这么多年,当年与商琅的同科进士基本上都已经娶亲生子了,就连近几年那些比商琅年纪要小上一些的年轻官员,成亲的也不少。
反观丞相大人,身边连个女子都难见。
自然,顾峤也没见到哪个男子跟商琅有什么不一样的关系的——除了他自己。
这么看下来,商琅身边关系最紧密的还是他。
顾峤想到这里,眉眼一弯,忍不住又伸手去拽他衣角。
商琅是属于他的。
他想。
只要他抓得够紧,哪怕之后他将爱意永藏心底,他都不会失去商琅。
包括百年之后,在史书上面,无论是暴君佞臣,还是贤臣明君,他跟商琅的名字都会紧紧地挨在一起。
如此这般,似乎永远不让商琅知道,也未尝不可。
顾峤越想越远,回过神来,是因为商琅遮住了他的眼。
顾峤:“?”
“先生?”两人鲜少有这样亲密的举动。
若是顾峤出格,商琅只会出声提醒他,然后毫不留情地撤开。
但是他方才不过是出了个神,商琅就——为什么?
顾峤不明白,就这这个姿势仰头,像是隔着黑暗看他,在等人一个解释。
商琅放下了手,语气无奈,似笑似叹:“陛下,别这样来看臣。”
第15章 棋盘残局
他方才……用了什么眼神看商琅?
顾峤对于丞相大人这模棱两可的指控有些茫然,随之而来的就是委屈,闷闷道:“先生如今看也不愿意让朕看了吗?”
“并非,”商琅向来拿他这样无理取闹般控诉没有什么办法,“臣只是——”
商相欲言又止,想同他解释,却又不知道为何而止住了,最后也就只说了一句:“是臣冒犯。”
顾峤被这轻飘飘的四个字气得不轻。
像是刚要撬开的蚌壳一下子又合上去,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愿意主动张开。
商琅究竟在瞒着他些什么?
“先生不愿意说,那便不说。”顾峤自己气归气,在商琅面前还是有意藏着心思,神色自若地摆了摆手,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君臣有别,陛下,”商琅再度开口,看着顾峤不解,便同他解释,“陛下为君,便是天下表率,万要注意言行,莫要像方才这般惫懒。”
商琅这一番说教般的话让顾峤更加云里雾里。
少年帝王自幼受的就是皇室的教养,哪怕是在私下,骨子里的礼数规范也不会轻易地被抛开,只不过会在商琅面前对人更加亲近罢了。
因为这个,除了偶尔商琅会因为他来拽他袖子而出言提醒之外,顾峤还没被说过什么“注意言行”的话。
丞相大人这几句话说下来,顾峤越发怀疑自己方才不单单是出神,而是因为先前在宴上的时候喝了几杯酒导致做了些什么让商琅忍无可忍的事情。
明明他都没觉得醉,失神也只是一时半刻。
实在奇怪。
“朕知道了,”顾峤若无其事地弯了下唇角,然后放下拽着商琅衣角的手,转而谈起正事来,“先生既然想要从世家手上再捞一点东西,可想到了什么好方法?”
不论先前商琅是用什么样的手段让世家心甘情愿地把东西给送上来的,眼下得知是直接将这些东西赠给了他之后,再想要用同样的方法撬开个口子,恐怕就难了。
而且……
顾峤眉峰一压:那些世家与皇室一样,也会养一些暗卫甚至死士,眼下商琅游走在各家之间,干脆利落地把人给耍了,而且拿走的东西还不少,若他们要报复,丞相府绝对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如将商琅留在宫中?
“陛下,”商琅又喊了他一声,见到人眨了下眼才聚焦,就知道方才他说的话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便无奈道,“陛下近日总是出神。”
“嗯。”顾峤毫无负担地应了,然后拿着控诉的眼神隐晦地看他一眼。
如果商琅愿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他说不定就不会因为去想丞相大人的心思而频频在人面前出了神。
商琅瞒着他的事情并非一星半点,包括先前。十多年过去,商琅或许已经将他给摸了个彻彻底底了,但是他对商琅却是一知半解。
只不过之前顾峤一直都没在意过这些事,只想着黏在商琅身侧,这几年来他却是越来越想将人给彻底剥开,不愿意看到一丝一毫的迷雾。
难道是他皇帝做久了,控制欲也随之增强了吗?
顾峤发现他连自己的一些心思都有些猜不透,许多时候全靠着本能。
这一次他总算是没有再彻底走神,而是明明白白地听着商琅将方才的话给重复了一遍。
听完之后顾峤也顾不上想着怎么保护丞相大人不被世家那群人暗杀了,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两个人太久都没有用这些计策对付人了,以至于顾峤现在都不敢确定商琅是不是变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丞相大人下手这么狠呢?
知道这件事情之后,那些世家的家主无疑会被气到吐血三升,按照顾峤对他们的了解,从此忌惮皇室而夹起尾巴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一定会伺机报复。
虽然商琅说暂时不杀,但顾峤自然不会轻易地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只会一直拿这件事吊着他们。而在这样把人逼到绝境的时候,他们自然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狗急跳墙。
这么一想,倒还不如把人给杀了。
不过商琅说的那个方法也的确是毒。
世家自身的分支也足够错综复杂,有同流合污的自然就有意见相左的。
眼下好几个世家的传家宝到了顾峤的手上,就算那群人割袍断义了,大概也会聚到一起去指责那些被商琅给忽悠了的蠢货。
接下来很简单,自然是挑拨离间。
一盘散沙,都不需要他们做太多的事情,轻轻一拨就能彻底散尽。
他们需要做的就只有点火,之后就是坐享其成。
顾峤看着眼前的丞相大人,明明还是一副朗月清风的君子模样,内里却似乎比他所想的要黑上不少。
这么多年沉浮官场,这般似乎也在所难免。
顾峤很自然地接受了这样的结果,然后道:“那就依着先生来——不过近日世家发现这件事情之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相府不安全,先生不若入宫住上几日。”
“好。”商琅答得很干脆,干脆到顾峤都没顾得上高兴,先愣了一愣。
两个人再亲密,中间也会隔着一层君臣礼数,所以方才顾峤说出口之后,就在下意识地想着如果商琅拒绝了他要那什么样的理由来继续挽留人。
谁知道丞相大人今日如此好说话。
商琅瞧着他发愣,轻轻地蹙了蹙眉,眼睫垂下来,瞧着有些委屈:“臣还是……”
“不必!”顾峤回过神来,意识到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道,“朕方才只是太欣喜了——朕这就命人为先生收拾寝殿。”
商琅没有追问顾峤缘何用了“欣喜”一词,只温顺地垂着眼站在一旁。
顾峤喊来宫侍将事情吩咐下去之后,就又忍不住转过头来看商琅,越看越觉得丞相大人这副模样实在是……过于贤惠了。
可能是情意作祟,顾峤每次瞧见商琅这样安安静静地立着,都心动不已地恨不得直接十里红妆将人绑到宫里来做他皇后。
偏偏他又承受不了这样做之后的结果。
“先生今夜便陪着朕吧,”顾峤骤然笑开,看着商琅抬眸投过来的茫然的眼神,又道,“今日可是朕的生辰,恰好夜里又没什么事情,朕想同先生一起待着。”
这样的理由商琅没有办法拒绝。
也或许是不想拒绝。
他颔首应了。
顾峤面上一喜,转身去将棋盘给搬了出来。
两个人忙于万寿节,数日未见,因为其他种种事情又是许久不曾对弈过。顾峤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能与商琅做些什么,总不能跟人干坐着,便想起来了一直放在御书房当中的棋盘。
不过顾峤没有拿先前那些玉棋子,而是想到了今日商琅送给他的那些生辰礼物当中,恰巧有一副新棋子。
顾峤吩咐了宫侍将东西拿来,先与商琅对坐在了棋盘两侧。
“上一次先生输了,这一次,先生可莫要再让我。”
御书房当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顾峤也不嫌那一身礼服繁重,懒散地坐着,手肘支在棋盘上,托着脸含笑瞧他。
他与商琅的对弈当中,鲜少有赢的时候,为数不多几次,丞相大人的漏洞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以至于顾峤总觉得他是在有意地让着他。
或者说是真的心不静。
商琅听到了之后只是微微弯了一下唇角:“臣不会。”
这样空口而出的话顾峤向来是抱有怀疑态度的,结果没想到接下来商琅是真的半点也没让着他。
还让顾峤知道了先前无论是输是赢,原来商琅都是在让着他。
今天顾峤对商琅的棋艺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他下每一步顾峤都要反复思索之后再落子。
燃着的香不知道被换过了几茬,两个人还从来没有下过这么长时间的棋,一动不动地,等到外面来询问他们要不要传晚膳的时候,顾峤才意识到自己的脖颈已经酸痛得不行。
对面商琅看上去倒是神色自若,只抬头过来问他的意见。
顾峤低头看了眼那盘残局,暗叹一声:“传膳吧。”
他先起了身,担心商琅身体不好,这般久坐着会难受,起身后就直接绕到了商琅的身侧来,想将人给扶起来。
但是丞相大人似乎半点也不想领这个情,自己支着棋盘站起身来。
顾峤的手抬到一般又假作无事的落下,挪开话题:“先生棋艺当真非凡。”
“陛下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