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除夕当天一大早,村里的向姓人类会争先恐后地去祠堂给向家祖先和土家神仙上贡许愿。
往年王秀荷在家过年,方建兵没有去向氏祠堂行过大礼。
今年王秀荷以向家喜添金孙必须向祖先报喜为由,把这事派在了方建兵这个外姓人身上。
方建兵不敢得罪向文楷的祖先,却也不想在同村其他向姓族人面前大张旗鼓地丢脸。到时候怕是别人都会怀疑他到底入赘的是王家还是向家。
他决定明天起个大早,摸着黑出门。
方嘉嘉想着等下去贵爷爷和翠婆婆家,以什么由头给两个善良的老人多塞点零花钱。
她也没有别的老人需要孝敬,小时候感受到的祖辈温情,都是这两位失独老人给的。
方建兵的父母觉得自己的儿子娶了个二婚带娃的女人,没三没四,没出息。爷爷奶奶连带着看不上方嘉嘉这个孙女。
王秀荷的父母觉得方建兵坏了自己女儿的名声,没皮没脸,没能耐。外公外婆疼的爱的始终只有向文楷。
彭福翠以前腿脚还利落的时候,经常在状元小卖铺门口卖泡萝卜。
一个透明的塑料碗,装满酸脆可口的酸萝卜,再浇上翠婆婆特制的辣椒油,就是很多沵湖学生儿时最爱的零食。
方嘉嘉和向宁小时候经常帮着她搬桌子、凳子和泡菜坛子,老两口对这两个小姑娘也要比对旁人更亲近一些。
向峻宇和向宁一起走进了状元小卖铺,方嘉嘉表情疑惑地从向书记手里接了泡菜。
“建兵叔。”向峻宇跟长辈打了个招呼,转头看向方嘉嘉,“贵爷爷和翠婆婆去我家住了,他们那老房子要整改,让我来跟你们说一下,怕你们白跑一趟。”
向宁扯了扯方嘉嘉的衣袖。
——我打算去看看爷爷奶奶,你一起去吗?
方嘉嘉点头,出门之前去卧室的钱包里拿了些现金出来。
走到龙耳朵餐馆门口,看到高为峰站在向峻宇车边,方嘉嘉情难自抑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向峻宇见她对高为峰那副嫌恶的样子,眉头的肌肉微微动了动。
向宁的男朋友说要跟着去,他虽然也看不惯这个赌鬼,但是又不好做出让向宁难堪的反应。
他没想到在别人面前低眉顺眼的方嘉嘉,在高为峰面前这么横。
方嘉嘉本想和向宁一起坐在后座,见高为峰先钻了进去,她果断拉开了副驾驶的门。系安全带的时候朝向峻宇瞥了一眼,表情瞬间乖顺,“书记好。”
向峻宇假装没听见,扭头看了看车窗外,神色冷淡地发动了车子。
车子刚开进大门,坐在院子里的彭福翠来不及跟其他人打招呼,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慌慌张张地朝向峻宇招手。
“峻宇啊!大贵不见了!”
“不见了?”向峻宇随手关了车门,“我出门的时候还看到在棚子那边。”
“跑了!估计是认生,这一乍换了地方不习惯!”
“翠婆婆你别急,我们去找。”向峻宇朝四周看了看,“贵爷爷呢?”
“带大福一起去找大贵了!我腿脚不方便,新贵他不准我出门。”
向宁和方嘉嘉搀着彭福翠坐下。方嘉嘉跟向宁说明了一下情况。
——姐姐,羊不见了。我等下跟他们一起去找羊,你在家照顾婆婆。
向宁连忙点头,眼神示意高为峰一起去找。
高为峰生怕那些林子里的树枝和荆棘刮坏他的长款皮风衣,不太乐意地点了点头,“向书记,我跟你一起去找吧。”
方嘉嘉实在是不想和高为峰呼吸同一片空气,迅速起身,指了指房子的西边:“书记,你们去那边找吧。”说完她拔腿往东边林子的方向跑了。
向峻宇犹豫了一下,转身往西边的山坡去了。
向宁安静地坐在老人身边,给她捏腿,时不时心神不宁地往东边的林子张望。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又一时没想起来到底是什么事。
“大贵——”方嘉嘉躬着身子,观察着林子里的小道和落叶,仔细寻找那头顽皮的黑山羊可能留下的痕迹,“大贵——”
向峻宇循着大福的声音找到了向敬东和贵爷爷,还有浑身是泥的大贵。
在林子里东奔西走了半个多小时,手机铃声响了。方嘉嘉见是向峻宇的来电,立即接听,“大贵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天盆湖这边,你赶紧回去。”
“好。”方向感奇差的方嘉嘉,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树上,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林子她也是第一次来,她决定先找到刚刚来时走的那条小路,沿路找回去。向峻宇一行人回到了院子里,见方嘉嘉还没回,又给她拨了个电话。
“认识回来的路吗?”
“嗯,在往回走。”方嘉嘉挠了挠发痒的脖子,又撩起衣袖看了看手臂上浮出的红疹子。
她恼火地加快了脚步。真的是大意了,十几年没像这么在野树林里钻过了,对漆树过敏的她都忘了要避着点林子里的漆树了。
三年级有一次和向宁去山上野炊,俩人把干了的漆树枝当柴火烧,回到家当天晚上脸就肿成了猪头。
又等了两分钟,向峻宇实在是不太放心,迈腿跑进了东边的林子。
第20章 .丢人的事,一桩接着一桩
“我脑子没问题吧?居然还说喜欢像树一样的男人?”
方嘉嘉边挠着发痒的胳膊边自顾自牢骚,“可别让我碰上个像漆树一样的男人,那可真是要命。”
向峻宇进了林子,跑了一段路。见她正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当即停了下来。
他单手撑腰,表情无奈地等着她,走得越近就觉得她越不对劲。
山里的冬天,总是萦绕着散不尽的雾气。
远远地看到林子那头那个修长又挺拔的朦胧身影,方嘉嘉下意识把自己的外套拉链拉到顶,脖子上的那一大片红疹子瞬间藏了个严严实实。
人到了跟前,向峻宇看到她下颌上冒出来的红疹子心里一惊,“你又漆树过敏了?”
“嗯,你家里有扑尔敏吗?”
“没有,我带你去卫生院。”
方嘉嘉郁郁怏怏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沉默地往回走。出了林子,经过一户农家门前的田埂时,突然从菜地里蹦下来一只大白鹅。
很多农村的孩子,儿时都会留下一些和村里的家畜或家禽激烈交战的痛苦回忆。
小时侯曾被张翠凤家养的那只鹅追着咬过的方嘉嘉,看到那只鹅突然张着大翅膀朝他们扑了过来。
她只觉儿时被大鹅啄过的臀上一阵幻痛,顿时如临大敌。猛地拽住了向峻宇的衣袖,小声惊叫。
“啊——峻宇哥!那只鹅它过来了——”
被她拽住衣袖的向峻宇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那副随时准备投降的作战状态,忍俊不禁。
那只鹅的确是冲着他们来的,气势汹汹的,仿佛要赶走这两个突然闯进了它领地的入侵者。
方嘉嘉认怂地躲在向峻宇身后。向峻宇被她拽着衣袖,只能安静地站在那儿等那只鹅过来,想伺机抓住鹅的脖子给它一把拎起来。
没有向峻宇那种泰山崩于前时的气定神闲,也没有他那种徒手抓疯鹅的自信。方嘉嘉见那鹅越来越近,越来越怕,又不敢蹦到向峻宇背上去躲灾。
她看了看脚下这道田埂下面的那块稻田,除了稻茬没什么磕磕绊绊的障碍物,一米多高,跳下去应该也摔不出什么好歹。
向峻宇觉察到她松了衣袖,刚想回头就感觉左手边猛地刮过一阵风,下面那块稻田里瞬即传出她的尖叫。
“哎呀!我鞋子!”
似乎是早就锁定了方嘉嘉作为攻击目标,见她跳了下去,那只疯跑的鹅也当机立断地变换路线,直接往下面那块田飞扑了下去。
本来还想把鞋子从泥里拔出来的方嘉嘉听到从近处传来的鹅叫大惊失色,鞋也不要了,拔腿就跑。
“啊——峻宇哥你快枪毙它!”
向峻宇实在是很想笑,他赶紧跳了下去。快跑了几步一把握住了大白鹅的脖子,又转身走回那稻田里拔出了那只斜插在稻田里的,被主人遗弃的鞋子。
他见方嘉嘉跑远了,才将那只一直在扑扇翅膀的鹅扔进了上面那块稻田。
望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向峻宇实在是绷不住了,转身望向田埂的另一头。哑然失笑。
方嘉嘉你真现实,有事峻宇哥,无事向书记。
拿出了逃命的速度全力冲刺到田埂尽头,方嘉嘉气喘吁吁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嚣张的鹅都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向峻宇拎着她的鞋似笑非笑地跑了过来。
方嘉嘉这一跑,浑身发热,觉得身上那些疹子更痒了。她挠了挠脸颊,看来是红疹子已经蔓延到脸上来了。
向峻宇看了看她脸上的红疹子,微微蹙眉,把鞋递给她,“快穿上。”
身心狼狈的方嘉嘉满脸不痛快地接过鞋子,把脏兮兮的右脚塞进了更脏的鞋里,委屈又气愤地抱怨:“晚上就应该吃烤全羊!都怪大贵!”
听到头顶的那声轻笑,方嘉嘉仰脸看了他一眼。都快烦死了,他还在这儿幸灾乐祸。
向峻宇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跟个河豚一样,收敛表情,“快点,你脸快肿了。”
听了这话,她急了。顺手戴上了灰绿色卫衣的帽子,180 度急速转身,然后继续加速狂奔。
满脸红疹的方嘉嘉跑进了院子,看到贵爷爷在专心地给那头满身是泥的黑山羊擦洗,又看了看自己,比它还狼狈。
向宁看到她脸上的疹子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忘了提醒她注意避让林子里的漆树。
彭福翠撑着座椅扶手慌里慌张站了起来,“哎呀呀,嘉嘉!你这个脸怎么搞的?”
“我碰到漆树过敏了,翠婆婆,我先去卫生院了。”
“嘉嘉!晚上过来吃饭!”向敬东举着锅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你莫慌,快去卫生院吊个水,吊水好得快!你这个问题不大。”
“好,东伯伯。我先去卫生院了。”
李新贵甩了甩手上的水,“嘉嘉你要忍着点啊,痒也别挠!”
“知道了,贵爷爷。”
向峻宇撑着车门望着她,催促道:“方嘉嘉!”
方嘉嘉立即收声,拍了拍忧心忡忡的向宁,挠了挠下颌,臊眉耷眼地钻进了车子后座。
沵湖卫生院的值班护士夏清清见方嘉嘉和向峻宇一前一后进了卫生院的大门,眼神微妙地捏了捏口罩的鼻梁条。
坐进输液室的方嘉嘉郁闷地看着自己沾满脏泥的鞋子,还有蹭了半腿泥的裤子,挠了挠手上的疹子,觉得自己今天出门真的是没看日子。
向峻宇站在她身边,看了看吊瓶,又看了看她脚上的鞋,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