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味难明的视线在苍海身上一扫而过:“还是您名正言顺十分般配的道侣?”
元莲被问道韵莲是否对渡劫一事之情时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只知道她似乎没办法坦坦荡荡的回答这个问题……这种感觉真是相当古怪。
此刻她听到封云清的质问,心情却放松了下来,觉得这是个十分好答的问题,比方才那个简单多了,于是她屈尊降贵的无视了封云清语气的失礼,十分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你说的这些当然都是重要的……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
就算管煦涵与封云清并无关系,也不怎么关心他,此刻也有些不忍心看他脸上的表情了。
真是、真是惨不忍睹。
王定风对他们如同一团乱麻的往事毫不知情,但是也能看出来这孩子似乎是与莲尊有那么点感情纠葛,他却不能跟管煦涵一样同情封云清,因为方才爱徒景撤的一句话冷不丁的闯进了脑海。
——“他的妻子和我的妻子是同一个人”。
王定风唇上的胡须抽搐着抖了抖。
封云清倒也硬生生的把要吐到嘴边的血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是声音却仍有些颤抖
:“所以说,韵莲是知道的对么?她知道多少,又是抱有什么样的心情与我相处?”
元莲这时候不免有些迟疑:“她该是都知道的……至少我知道的,她都知道。”
也就是说,这个韵莲这个普普通通的女修,几乎承载着元莲仙尊全部的记忆,她知道自己本来是谁,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也知道自己的使命所在。
得到了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封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去撩起袍袖,双膝重重的落在地上,干脆利落的跪在了元莲面前,抬头仰视着对方清冷美丽的脸庞,也看着这双没有蕴含丝毫情意的双眼:“莲尊,您说过您不是韵莲,但若一个人的神魂意志由记忆构成,韵莲和您本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就是韵莲,韵莲……就是你。”
元莲对这种说法并不赞同,或许封云清这个修为的人会觉得难以理解,但是对于玉仙以上的人来,他们会清楚地知道那一点点魂魄无法全部承载本尊的记忆……或者说,并不能完美的融合。
韵莲知道一切,记得一切不假,但是她同样知道自己只是千分甚至万分之一,知道自己的思想、情感乃至思维方式与本尊有着天差地别,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她有清醒的自我认知,知道自己是韵莲而非元莲仙尊。
但是这样讲起来就太深了,元莲不愿意多费口舌,看在对方好歹帮自己涨了涨修为的份上,好歹敷衍了一句:“你现在修为太低,等日后再升几阶自然就明白了——就算她有记忆,也不代表她就是我了……你想多了。”
封云清怔怔的看着她平静的表情,一时无言。
……分明是一样的容颜,一样的记忆,为什么、为什么不一样呢?
他现在确实不能理解,但是仙尊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没有他质疑的余地……就算他不想承认,固执的认为爱人没有死又怎么样?
这也只能证明,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了,这似乎更加可悲。
封云清默默的站起来,垂着头,轻声道:“她既然什么都知道……既然一定要完成这一世的命运,那我们之间的一切……也是假的么?”
元莲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感情是真是假,他自己分辨不出来么。
“恐
怕不是。”
封云清猛地抬起头——这句话不是元莲的回答,竟是出自苍海神王之口。
……说实话,若有一个人是他现在最不想面对的,这位和他同出一界的神王能排第二,那就无人可排第一,甚至超过了元莲。
他完全不像在元莲身边看到他,不想想象他与元莲之间关系密切到什么地步,更不想去思考对方与自己究竟隔了怎样的云泥之隔。
他这样在意,在意到下意识的忽略这个人,但对方却似乎完全不在意。
元莲是他的师妹,更是他的道侣,两人的一举一动中可见亲密,并非那等貌合神离的怨侣,但是苍海神王在面对着他这么一个与自己的道侣曾有过感情纠葛——就算只是分魂的时候,却始终云淡风轻,并不当一回事的样子。
神王此刻的口吻都是温和有礼的,他近似耐心的解释道:“晓莲……你们莲尊要经历的劫难并非是走马观花走个过场就能了解的,若没有发自内心的感情,是达不到目的的,这个你倒是不需要怀疑。”
他这样的神态分明十分友好,但是封云清却宁愿对方横眉冷对,这样的友善态度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一件事,那就是他这个人的存在甚至都够不上让苍海神王在意的资格。
似乎他撕心裂肺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独角戏,而高高在上的神王却是作壁上观的观众,含着笑意与漫不经心来点评他的表演。
他看着封云清时温和沉静的眼神似乎时时刻刻都在说——哦,这就是帮我师妹渡劫,还能陪她解闷的人啊……真不错。
有时候封云清想,什么时候苍海神王赏他一两件法宝,嘉奖他丰富了元莲仙尊匮乏无聊的生活,他是一点也不会意外的。
脑中在极短的时间内胡思乱想了这么多东西,封云清移开视线,嘴唇微微颤抖着:“她知道一切,又怎么会喜欢一个注定要辜负她的人?”
“你弄错了一件事,”苍海的神态从容到让所有人侧目,他微笑道:“不是韵莲勉强喜欢上一个注定要辜负她的人,而是她在知道自己喜欢上你时,才确定你就是那个人。”
苍海看向元莲:“我说的对不对?”
元莲想了想,点头道:“大概是这样。”
她对封云清
说:“她们都是这样的,感情充沛却专一,无论有没有破解胎中之谜,知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一旦动情,就是至死方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
知道自己动情的那一刻,便也是知道眼前人就是负心人的一刻。
封云清踉踉跄跄的站起来,竟然还笑了一下:“韵莲其实一向坦荡,与我几乎无话不谈,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谁知道,这唯一的隐秘,竟就是如此……”
他突然抬眼看向时钟低垂双目,面色冰冷一言不发的景撤:“景撤仙君,我的韵莲是不是很能忍?”
景撤的目光就如同他的剑一般,锋利的划在封云清的脸上。
封云清不为所动,他表面上的镇静掩盖住了心中翻腾的无边痛苦,不得缓解也无法发泄的难受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专一这种折磨,他呵呵笑道:“这样的事情也能死死压在肚子里……你知道么?她恐怕不止有莲尊的记忆,她甚至能完全掌握你手把手教导妻子的剑法,你猜,她还知道什么?”
景撤的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他握剑的右手将剑鞘捏的要咯吱作响。
听到这里,王定风要是再没猜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他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他不敢相信世间的巧合能严丝合缝到如此地步——这种事,怎么会让景撤撞上?突破瓶颈顶峰方法有那么多,景撤为什么非要选这一种,退一步讲,天底下有那么多女子,他又为什么非要选那一个?
万幸如今莲尊并没有要追究这事的意思……
王定风刚想到这里,就听到封云清别有意味的声音响起:
“仙君,你的妻子为了寻找失踪的夫君,跋山涉水历经磨难,最后死在了寻夫的路上……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这件事,毕竟她足足找了五年才死去,你该早就飞升神界了……但是我几乎确定,韵莲是知道的,她一定十分清楚的感应到,这世上存在着另一个自己,正饱受情劫之苦,可悲的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夫君究竟为何不辞而别。”
“你是不是很得意自己这么轻易的甩开了修行路上的阻碍,也自满于自己能这么果断地放下这区区情爱小事?”
景撤冷眼看着他:“你要说什么?”
封云清道:“说不准,人家也正眼巴巴期待着你抛弃妻子,好一拍两散,早日完成任务呢……”
景撤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手中寒霜剑嗡鸣,但是在他有动作或是王定风出言阻止之前,元莲就先一步开口了。
“那倒没有,”元莲眨了眨眼,认真的解释道:“韵莲是特例……只有她,其他人都很寻常,没什么特殊的。”!
第83章
这说起来确实是巧合,这么多的分魂中,只有韵莲阴差阳错的在母腹中便避开了胎中之迷。
封云清说的不错,她不止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也知道自己的职责。甚至,因为与另一个分魂同在一个世界的原因,她大多数时候都能获得对方的记忆。
这其实是一件听上去很奇特的事情,韵莲就是韵莲自己,她虽然有神界的记忆,却也知道自己只是仙尊的一部分,她也有另一个分魂的记忆,却也能清楚的分辨出两者。
明明脑海中同时有对两个不同的人的感情,韵莲却始终能分辨出那个属于“自己”,哪个属于“别人”。
但是她这句话,也相当于变相的承认了景撤的妻子也是历劫的分魂之一。
景撤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他用力攥起拳,想要遏制这种不受控制的反应,却发现自己的心静不下来,身体自然也不能安静。
封云清自嘲道:“莲尊,这太荒谬了,您怎么能想到用这样的方法来羞辱我们……让一个世界里存在两个一样的魂魄……”
元莲有些莫名其妙:“这并非刻意,都是巧合所致,再者说,这对你分明没什么影响,别说韵莲至死都没有见过另一个‘自己’,就算有一天她们二人遇上,韵莲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并不会对结局有任何影响。”
管煦涵在一旁眼看着封云清的脸色一点点的惨白下来。
元莲敢当着外人谈论这件事,因为她完全不觉的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是她不怕人听,旁观的人却已经目瞪口呆,一边恨不得自己没长这双耳朵,一边却又忍不住竖着耳朵仔细听,生怕漏下来哪一句。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定风与管煦涵已经大概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师徒二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复杂的意味。
下一刻,师弟那音色独特的声音让管煦涵打了个冷战。
一直只听不说的景撤终于开口了,他话中似乎毫无情绪:“书兰知道么?”
封云清的目光立即刺过来。
翟书兰,即元莲在苍海界的两缕分魂之一,景撤的凡人妻子。
不等元莲说什么,封
云清便有些讥讽的道:“仙君没听见么?莲尊说过,除了韵莲,其他人都很‘普通’。”
普通。
景撤没有去看封云清,他的目光钉在元莲身上:“‘其他’人……是哪些人?”
元莲的耐心向来不是很够,她现在已经有些不耐烦再回答了。
她一皱眉,苍海就知道师妹心里想的是什么,当即有些哭笑不得,便代替她说道:“多得很,有将近九十人……不过苍海界只有那两个,其余人和你们没关系。”
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
景撤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封云清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再落井下石,反而问了一个景撤本心十分想要问,但是却又强逼着自己不去关心的问题:“那个凡女死去的时候……韵莲是知道的么?”
元莲平静道:“我说过,韵莲什么都知道。”
这下封云清彻底明白了韵莲作为仙尊的分魂,为了完成自己这一世的使命,能做到什么地步。
在他的心目中,韵莲是个十分善良也很心软的女子,对于任何人都有着怜悯爱惜的心思,但是她却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自己身心受挫,一无所知的被丈夫抛弃,在生命的最后一课都被蒙在鼓里。
也是,为了历劫,她自己都可以死,更何况是别人。
他此刻心中的感受真是难以言喻,喉咙里像是有一团棉花塞得他吞咽不得。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元莲就已经站了起来,语气冷淡道:“是你的师兄弟托我来寻人,你若是愿意待在剑山就待着罢,我回头会跟言航说明此事。”
封云清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莲尊,我这是受了情伤,还不至于改换门庭。”
元莲不明白他有什么情伤好受的,明明都过了十来年的事了,他自己的事分明什么也没耽误,一知道韵莲的底细反而心里开始不舒服,真是有毛病。
但是答应了人的事也不好反悔,她眉心微蹙,不等封云清答应便将他整个人收入袖中。
苍海见状,也站起来向王定风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