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不是他不会说,也不是非要赵盈说出来皇帝才想的明白。
归根结底,是天子如今不待见他,他说什么,皇帝都会小题大做,借题发挥,跟他本身所言究竟是不是荒谬,根本就没有关系。
要如何不动声色拿下高士吉,具体如何还要同吏部兵部甚至徐照这个禁军统领一并拟个章程出来。
赵盈是无心再插手这些了,她该做的做完了,就要往后退一退。
等高士吉被捉拿归案问了斩,都不用她开口,凉州总兵一职出缺,自会有人首先想到徐冽。
而昭宁帝也是乐见徐冽上位的。
说来她倒该庆幸眼下这看似赵澄一枝独秀的局面。
孙符送她出的清宁殿,沈殿臣当然是留在殿中等着宋昭阳他们进宫来议事了,赵盈伸了个懒腰,转头叫孙符:“我去慈仁殿看看澈儿,你不必跟着。”
他只诶声应下,又赶忙叫李寂,软着声儿几乎是哄着赵盈的:“皇上吩咐奴才好生送了公主,这会子公主不想出宫,要去看看惠王殿下,叫李寂伺候着您过去吧。”
赵盈斜了李寂一眼,良久才短促的嗯了一声,之后就再没同孙符多说半个字,径直迈开步子下了台阶,转往内宫慈仁殿方向而去。
她走得慢,孙符催了李寂一声,李寂才小跑着追上去,一道远离了清宁殿这头不语。
第327章 赐婚
清宁殿渐次隐在了二人身后,直到于宫道上再转过一道弯,彻底不见时,李寂猫着腰叫了声殿下。
赵盈下意识捏眉骨,脚步放缓。
周遭无人跟着伺候,只有李寂一人。
宫道上当差洒扫的小太监和小宫娥见赵盈是根本不敢直视的,一个个猫着腰请安见礼,更别说敢探听她在与李寂说什么。
那可是最得宠的大公主,和大内总管跟前最得脸的徒弟,半个儿子一样对待的人。
等过了清安门,宫道上连宫人都变少了。
赵盈的脚步越发缓下来,李寂才压了压声:“贵人叫奴才转告殿下,昨儿贵人同皇上说起叫惠王搬出宫的这件事,皇上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他就这么一句,赵盈听来却眉心一动。
她眼皮都跟着跳了两下。
不假思索?
“这是孙娘娘原话?”
赵盈冷不丁问了一句,李寂忙不迭点头,跟着还特意补道:“贵人特意交代了奴才,一定要告诉殿下,皇上是不假思索答应的。
贵人还说了,皇上看起来还是心疼昭仁宫,也心疼惠王的,可她瞧着,又不大像。
昨儿在贵人那儿说完这个事儿,也没多坐坐,就说要去皇后娘娘宫里。”
去见了冯皇后?
赵盈啧声,转而问李寂:“父皇昨日宿在了凤仁宫吗?”
她做晚辈的,无论如何也没有打探长辈这种事的道理,何况还是君父。
可她既然问了,李寂还是如实答了她。
赵盈见他点头,突然就明白了。
孙氏是会看人脸色的,昭宁帝明里对昭仁宫百般关怀,对赵澈也是如此。
但事实上孙氏不管是怎么开的口,昭宁帝都心生不快了——
他自己也未必有多重视赵澈,毕竟赵澈如今成了个废人,再指望不上,江山大业,皇位传承,与他无关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
昭宁帝自己能嫌弃赵澈,孙氏却不配。
在他眼里,孙氏之流也不过玩物罢了。
本该一辈子老老实实依附他,万不该有别的想法。
自从未央宫一事,他把孙氏和姜氏一并疑心起,对昭仁宫就注定了不可能再似从前那般。
以往他或许也怀疑过,认为她私下里与孙氏走的太近,不过有母亲摆在那里,替她挡着,昭宁帝总愿意把她往好的一面去想,甚至会认为,是因为孙氏眉眼之间同母亲有几分相似,她年幼丧母,重伤转醒之后孙氏又真心待她一场,她才会对昭仁宫另眼看待。
彼时昭宁帝绝不会认为孙氏不安分。
规规矩矩的小宠物,就像是当日不知从何处跑到她上阳宫的那只白猫一样,谁不喜欢呢?
时间久了,他慢慢发现孙氏也不是表面看来那样柔婉和善的良善之辈,甚至生出自己的野心,那一切就都变了。
赵盈仰头望天。
这四方的天,她确实是愈发看不得了,怎么瞧着都极不顺眼。
“李寂。”
“奴才在。”
“昭仁宫,一贯还冷清着吗?”
李寂默然一瞬:“前阵子冷冷清清,好在贵人平日与人为善,又有您交代吩咐,奴才平日留心着,才没叫人为难了贵人和三公主。
如今……如今皇上又往来昭仁宫,恩宠看似不如从前,但后宫众人之中,也还是贵人最得圣心,是以,殿下多虑了。”
可总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赵盈倏尔笑了:“你回清宁殿当差吧,我自己走走。”
李寂什么都听她的,便不会忤逆她意思。
赵盈想着孙符是个人精,昭宁帝也不知如何防备着她,便又叮嘱李寂:“你师傅要是问起,你便说临近慈仁殿,我想起惠王腿伤,又伤心难以自持,恐见了惠王越发招惹他难过,便一个人到御花园散散心去,不叫你跟着,打发了你回去,旁的也不用多说什么,他精明的很,不会追问你。”
李寂又说好,就再也没跟上赵盈的脚步。
这时辰金轮已高悬,今日日头绝算不上毒辣,温和的阳光洒落下来,打在人身上最是暖洋洋。
那位殿下今岁十五,背影却似老妪——李寂被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
若给殿下知晓,他恐怕死无全尸。
莫名的,他便是觉得,殿下的心是孤寂的。
无人与她相伴为伍。
这条宫道那样长,她一个人,拖长一地剪影,走在宫墙之下。
红砖碧瓦映衬着,她本该多姿多彩的人生,不知从何时起只剩下了一种颜色——黑色。
·
高士吉的事真要拟定也不多难,他在凉州多年,除去每年回京述职之外,也不得召见。
不拘寻个什么由头,传召他回京就是了。
如今三月里,他原本也就该是四月与十月各回京一次来述职,偶尔提前,并没什么值得怀疑。
赵清在京城出了事,他固然害怕,但是京中传旨,召他回京,他若拖延不回,反而是心虚坏事。
这些都是宋昭阳说给赵盈的。
其实是一件高兴事都没有。
原本宋怀雍和崔晚照的婚事是最该喜庆热闹一场,叫众人都换换心情,偏宋太后一去,又行国丧,婚事只能暂且搁置。
结果也没人晓得昭宁帝怎么想的——早朝的时候,他大手一挥,给赵乃明和唐苏合思赐了婚。
婚期是礼部早就定下来的。
当初柔然派遣使团入齐,为和亲而来,礼部就已经着手准备大婚事宜。
大吉之日选了三个,一个在五月,一个在八月,还有一个赵盈记得是在次年的七月,上上大吉,只是时间太久,未眠夜长梦多,昭宁帝给否决了。
现在要赐婚,婚期也只能选在八月,国丧终究还是要考虑进去的。
但明明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赐婚的——
唐苏合思在京城待的久了,对这些中原礼数有了不少了解。
赐婚的旨意下来,她自然欢喜,内府司也送了不知多少珍宝到四方馆去。
她挑挑拣拣,寻了顶好的,带去跟赵盈和宋乐仪分享。
赵盈对这些没什么感觉,宋乐仪是一贯就不喜欢穿金戴银,她是好心要分享好东西,二人不愿扫她的兴,也就随手挑了两样。
她就是孩子心性,坐下没一刻,张口就问赵盈:“中原人说守孝,太后丧期不久,前阵子我还沮丧了一场,想着不知到何时才能得你们大齐皇帝的赐婚,可是怎么突然就赐了婚呢?”
她小脑袋歪了歪:“我们柔然也有国丧,不过不是这样的说法,国丧期间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也了解了好多的。
太后娘娘是常恩王爷的长辈,婚期尽管定在八月,那时候是出了国丧,但现在赐婚做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昭宁帝心里在想什么。
婚是他赐的,没有人能挑赵乃明的不是。
何况昭宁帝说的很清楚,于常恩王府而言,是双喜临门,永王在天之灵,也会倍感欣慰,赵乃明总算是长大成人,既为朝廷立了大功,又成家娶妻。
都说成家立业,他是立业之后即刻成家,如此一来,可不是双喜临门吗?
只是连唐苏合思都明白的道理,昭宁帝未免太心急了些——
送走唐苏合思,宋乐仪把她带来的东西信手放在一旁,都没再多看一眼。
赵盈笑了笑:“表姐不喜欢这些,姚玉明却最爱穿金戴银,回头都给她送去。”
宋乐仪是没心思与她玩笑的:“元元,皇上现在赐婚,是为了抬举常恩王。
可是赵澈是在他和杜知邑的看顾下受伤的,断了腿,胡泰都说治不好。
这些天他性情大变,连我在宫外都有所耳闻,据说慈仁殿里近身伺候他的小宫娥,已经被他吩咐人活活打死了五个。
皇上就算不责罚常恩王,也不该如此恩典,国丧期间要凭他福建之功给他赐婚——元元,父亲说恐怕皇上有心要你离朝,你怎么一点不知道着急呢?”
赵盈端茶盏的手顿了一瞬,也仅仅一瞬而已:“他想让我离开朝堂,我就一定要离开吗?”
朝堂是天子的朝堂,天下也是天子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