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殿下到底不是冷酷无情之人,发生这样的事情,白白葬送两条性命,他心里只怕是不好受。
赵承衍又叫他:“棺椁成敛,秘不发丧,等到风波平息,再宣称因病亡故,至于身后事,你去一趟凤仁宫吧,这事儿还是要让皇嫂拿主意,只是替我告诉皇嫂,苏美人和余美人虽然是自戕,但恐怕是无辜受此牵连,白白葬送了性命,还请皇嫂留些体面,也不要再牵累苏氏和余氏两姓才好。”
孙符闻言,一一照办,就是另有一样……
赵承衍见他欲言又止,摆手示意:“有话直说。”
“静和殿搜宫无果,宫人们入内府司被审问半个多时辰也都说两位美人是清白干净的,要是照王爷的意思,接下来……”
“你亲自带人去华仁宫。”赵承衍往椅背上靠去,仰起头来把脖子就架子椅背最顶端,长叹一声,“不过凭姜氏那个性子,只怕你有得受。但是孙符,搜宫一事势在必行,是为皇上龙体,更是为大齐江山,不论是说,如有违抗,一律以谋逆罪论处,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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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仁宫正殿外,姜夫人锦衣华服,头戴四凤冠,整个人挡在殿外,寸步不可让。
孙符委实是头疼得厉害。
看这个样子,她八成已经知道了苏美人和余美人自缢的事儿,也晓得禁军侍卫们会到华仁宫中来搜宫,所以早有准备。
那是她封夫人时的吉服,头上的四凤冠是皇上钦赐的。
孙符跟在昭宁帝身边伺候,后宫里的这些事儿他也都记得一清二楚。
中宫之下,凤冠是不轻易赏赐的。
昔年宋贵嫔封贵嫔的第二个月,昭宁帝就赏赐了一顶五凤冠,剩下惠王之后,又赏赐了她一顶六凤冠。
中宫凤冠,只九尾。
到宋贵嫔过身,两顶凤冠皆陪葬入陵寝,她盛装入敛之时,头上戴的就是一顶九凤冠。
未行追封皇后之礼,丧仪也非以中宫规格而办,可是在昭宁帝的心里,她就是他的皇后。
一直到宋贵嫔故去多年后,姜夫人才得了这样一顶四凤冠的赏赐。
她现在戴着这顶凤冠站在正殿门口,无非是想要吓退这些等着搜宫的禁军侍卫们。
孙符想起赵承衍的吩咐,再想想姜夫人素日里的脾气,只觉得头皮发麻:“娘娘,各宫各处都要搜查,这是王爷下的令,皇后娘娘特意请了王爷入宫坐镇,将这六宫调度之权交予王爷调配,静和殿已然搜过了宫,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才才好。”
姜夫人仍旧不肯让开分毫:“孙符,你可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也看清楚本宫头顶的凤冠。燕王?他一个行了册封礼本该挪去封地的王,就算是皇后授意,难不成他就可以这样放肆的搜查六宫吗?本宫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等到皇上出面时,你又打算如何交代?
孙符,皇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厉声呵斥的时候,孙符是眯了下眼的。
早上到清宁殿外去等消息,被皇后娘娘给打发了。
后来胡泰查出是中毒,消息就不能再走漏。
皇后娘娘和燕王的意思,宫中各处既然幽闭,适当的走漏一些也不是问题。
但华仁宫中……各宫其实多多少少都有听到风声,华仁宫这里不该一无所知才对。
除非她是装出来的。
孙符登时心下一沉:“夫人,得罪了,王爷有令,六宫搜查,举凡有违抗不尊者,皆以谋逆罪论处!”
他沉声,一直猫着的腰倏尔直起来,三两步往后退,再一挥手:“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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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军办事极有效率,偌大一个华仁宫搜查起来,连小半个时辰都用不了。
角角落落,全不放过。
华仁宫中伺候的宫人,也要抓去内府司问话的。
姜夫人后来被带到清宁殿去的时候,人还是发懵的。
她去的时候冯皇后也在。
那会儿天色已经完了,黄昏晚霞,月亮悄悄露出半张脸,还没算是彻底明亮。
连赵盈,也进了宫。
没有人知道赵盈是何时入宫的,只是孙符依着赵承衍吩咐办事,她甫一入宣华门,孙符很快就得了消息,根本没敢让她四处走动,更没放她到慈仁殿去看赵澈,立马带了人到清宁偏殿见赵承衍。
而不过一刻,禁军就从华仁宫中搜回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毒是秘制的。
胡泰仔细看过,昭宁帝所中正是此种毒。
传自北国,在大齐境内,也只在黑市上能够寻得到一些。
不过这种毒药本就极难得,就算真的要买,这一小瓶都要千金之数。
冯皇后端坐宝座之上,赵承衍和赵盈都坐在殿中左右排开的官帽椅上而已。
姜夫人是跪着的。
她地位算是尊崇的,出身更是尊贵,跟在昭宁帝身边这么多年,何曾这样跪过人。
等到那股子发懵的劲儿缓过去,人登时叫嚣起来:“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燕王无论如何都算臣,永嘉更是晚辈,皇后把我押入清宁偏殿,这样让我跪着,究竟是要做什么!”
“放肆!”冯皇后在扶手上重重一拍,沉声叫孙符,“把东西拿给她看!”
那只是一只精致的不得了的湛蓝色的小瓷瓶,干干净净的,瓶子做的是梅瓶的形。
姜夫人看着眼生的很:“这是什么东西?”
“在你宫里搜出来的,你倒来问本宫这是什么东西?”
冯皇后连声冷笑着:“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孙符,传胡泰入殿。”
直到胡泰进入点内,聒噪的不得了的将事情始末缘由大概讲来,姜夫人才大概听了个明白。
那是毒!那是能够要了昭宁帝性命的毒药!
有人要谋害天子。
可那个人不是她!
她懂了!
“是你!还是你——”姜夫人猛然转过身,手指尖正对上的那个人,是赵盈。
赵盈面不改色,只是将眉头皱了一下:“姜娘娘是说我打算弑君弑父?就算毒杀父皇,澈儿腿废了,没有资格继承皇位,姜娘娘,事情是谁做的,水心里没数吗?”
“你们要害我,要诬陷我!”姜夫人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头顶的凤冠摇摇欲坠。
那凤冠入了冯皇后的眼中,是那样的刺眼啊。
宋氏是最内敛的性子,昔年先后得了两顶凤冠,她却从来不肯用。
当然了,除去内敛不肯嚣张炫耀之外,她打从内心里也是不肯用皇家的东西才对的。
姜氏却不同。
冯皇后对昭宁帝再无情无爱,无欲无求,也不代表她能时时刻刻容忍这些女人踩在她的脸上肆意践踏!
“孙符,给我剥下她的四凤冠!”冯皇后也是拍案而起的架势,“毒杀天子,罪无可恕,你这等毒妇,岂配得上皇上所赐四凤冠!传旨六宫,即日起降姜氏为才人,暂且留居华仁宫,一应服侍当差的宫人,亲近者全都要入内府司严加审问,其余的交内府司发落,一个不留!”
“你敢!”姜夫人立时挣扎,根本就没有给孙符近她身的机会,“你不过嫉妒我多年来得皇上恩宠,借机打压报复我!我要见皇上!”
“见皇上?皇上眼下若是醒着,只会先要了你的命。”
“姜才人。”赵承衍冷不丁开口,却正如一盆冰水兜头在姜氏身上泼下来,“天子中毒,只在你的宫中搜出毒药,且你也是最有动机的人。事关重大,就算不是你做的,恐怕也要暂且委屈你一番。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本王自会查清,没有人要冤枉你,也没有人能够冤枉你。
或者才人不服气,不甘心,本王可以召集宗亲入宫,同议此案。
就是事情一旦闹大,若真的定了你的罪,到那个时候,别说是你,就连赵澄,姜家,一个也别想跑。”
姜氏的眼神淬了毒一般:“燕王,你又是偏向了谁?”
偏向了谁都不重要。
现在的情况是,物证有了,一旦姜氏身边的奴才松了口,那就是人证。
铁证如山,由不得她多做分辨。
赵承衍未必不知道,真的要做成冤案并非不可能。
只是要这样冤枉姜氏——哪怕是极盛之时的冯皇后,也很难做到。
除非是阖宫上下,联手要对付她姜氏一个。
从买通心腹,再到把毒药弄进宫,塞入华仁宫,还不被姜氏所察觉。
赵承衍摇了摇头:“孙符,派人去请晋王和淮阳郡主他们进宫来吧。”
孙符几乎不假思索就要往外走,姜氏却叫住了他。
赵承衍皱眉:“又改主意了?”
“你们无非是想要我的命,想让我认下这个罪名。”姜氏咬紧了后槽牙,眼神在赵承衍和赵盈身上来回扫量过,倏尔放声笑起来,“我等皇上醒过来,我一定要等皇上醒过来!我是不是冤枉的,我要等着听皇上亲口说!
什么宗亲,什么晋王郡主,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何必做这冠冕堂皇的样子!”
清楚什么呢?
清楚她姜氏一族目中无人,连皇室宗亲也不放在眼中,把一干宗亲得罪的实在是不少。
当初姜承德以为昭宁帝不待见这些所谓的手足兄弟,连姊妹们也不看在眼里,是以他绝不愿与宗亲往来,更别说亲密了。
笼络朝臣便已然足够,再与宗亲走动反而得不偿失。
现如今出了这种事,真要是传召宗亲入宫,商议姜氏罪行,又有谁会替姜氏分辨半个字呢?
落井下石或许有,雪中送炭便是一个也无。
姜氏自己心里很清楚,才不敢让孙符到宫外传召。
至于她说要等昭宁帝亲口说——
赵承衍没吭声,转而去看冯皇后。
冯皇后斩钉截铁说了声好:“滚回你的华仁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