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姝早就怀疑过。
赵盈什么都干,兄弟手足她恨不得一个不留,可那毕竟是她的亲弟弟,她究竟……
“你究竟对惠王兄做了什么?”
赵盈掀了眼皮看她:“你不是也恨他吗?倒能一口一个王兄的叫出口。”
还恨吗?
好像也没有那么恨了。
母妃险些小产,为此坏了身子,这些事情,好像都已经是上一辈子发生的,真真正正的恍若隔世。
赵姝只知道,跟赵盈比起来,她宁可亲近赵澈与赵婉。
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什么亲人了。
她的亲弟弟扣在燕王府,亲妹妹被赵盈把持在宫中。
行事前,也无非是笃定赵盈不敢……
“即便恨,也不如恨你来的直接,毕竟我与皇上之间,是有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的。”
又有什么重要的。
反正也是将死之人了。
只是她原本,没打算这么狠的。
人活着,还是应该要留下最后一丝仁善。
不过事实证明,她还是不应该对这些人留什么仁善,心存慈念。
赵盈那头长久的沉默着,赵姝后来再抬起头来看她的时候,她缓缓的起了身。
她踱步,也没有太过靠近赵姝,居高临下的看人:“赵澈从三年前就被我喂了牵机毒,日复一日,服毒,解毒,再服毒,早不成人形。
不过你既然不恨他,还惦记着你的好皇兄,朕素来有成人之美。”
她退了两步,环顾四周,连声啧叹道:“可惜了这样好的长公主府,你真是白费了朕对你的一番苦心。
既然住不惯,索性挪到惠王府与你的好皇兄一道吧。
对了,还有那个,帮你窃取兵符的——你的小情郎?”
“赵盈!!”
赵姝发了疯一般想要扑上来。
可是她人都几斤虚脱,又哪里有那样的力气。
赵盈闪身便躲开了。
她一时扑了空,身子一软,朝前栽倒下去,结结实实的跌落在地上。
“朕最爱棒打鸳鸯,看人阴阳相隔,所爱不可得,亦不能相守,赵姝,好好受着你的来生吧。”
第372章 开府
一直到平昭六年的七月里,赵澈过了身。
七年的时间里,日复一日的痛苦折磨,他早被折磨的神志不清,到后来那两年的时间里,连人也认不全了。
赵姝就被安置在惠王府,她清醒着的时候,也试着到赵澈的屋里去看一看他,同病相怜的人,总是格外容易惺惺相惜起来。
可惜的是,赵澈那个时候就已经认不出来她了。
场面上的工夫赵盈一向都肯做足。
以太子规格给赵澈办了丧事,还从世家中选了早夭的姑娘给赵澈配了冥婚,余下的,赵盈私下里没有多过问半个字。
而且在京郊的端德太子陵里,也没有真正葬入赵澈的尸骨。
赵澈死后,赵盈命人将他是尸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余下的骨灰,在某个起风的日子里,带上了京郊云清山,自山顶扬了下去,真正的,挫骨扬灰。
“如今连赵澈也死了,你还是要留着赵姝,慢慢折磨?”
赵盈翻阅奏本的手倏尔顿了下。
姚玉明听不见声响,才抬起头,侧目看过去:“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皇上这又是何苦呢?
三年前宜真长公主伙同宁安长公主谋逆,事败伏诛,同年底深居简出的太后因病薨于未央。
三年时间过去了,这世上早就已经没有人记得赵姝是何许人也。
连赵濯与赵妩,又哪里知道谁是赵姝呢?
皇上留着她,放不下的,不是也只有自己吗?”
没有人再跟赵盈说过这样的话。
她把赵澈困在惠王府整整七年的时间。
第一年的时候,薛闲亭就劝过她,何不试着放下。
第二年表哥看不下去,觉着赵澈还是受的折磨太过,两年时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也该放下了,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第三年虞令贞落生,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舅舅没有自己来跟她说,反而是舅母入宫陪她的时候,几次三番的提起来,倒说成是不如给虞令贞积攒些福报,给赵澈个痛快罢了。
就这样,年复一年,直到七年过去。
油灯一样熬着的赵澈,终于没能熬过今年的冬天。
现在规劝她的人变成了姚玉明,劝她放过的,也变成了赵姝。
赵盈反手把奏折扣在御案上:“六年了,你怎么不放了姜子期?”
姚玉明就黑了脸。
这件事情,就从七月里一直拖到了腊月二十七。
赵盈吩咐了李寂亲自去,给赵姝赐了一杯毒酒。
李寂办完了差事来回话时,虞令贞也在。
“人送走了?”
李寂本来没想开口的。
当着赵王殿下的面儿,他实在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没成想皇上反倒先问了他。
于是他硬着头皮点头说是:“长……那位已经认不得人了。”
三年。
她到底不如赵澈能熬着,对自己不如赵澈狠。
“按照皇上的吩咐,尸体已经送往城外,余下的……”
赵盈摆手打发他去:“余下的,不用回朕了。”
李寂这才掖着手缓缓退到殿外去。
赵盈捏着眉心,长久的沉默下去。
身边的人,仇人,曾经的盟友,死的死,走的走。
那些人,终于变成了一个个的死在她的手上,而不是由着他们想舍弃便舍弃,想背叛就背叛。
虞令贞不知道何时绕到了她的身边来,伸手牵她袖口:“母亲伤心了吗?为了宜真长公主?”
“不,是为了过往的岁月。”
赵盈反握住那只小小的手。
这几年虞令贞每每跟在她身边,那些阴暗的,复杂的,他什么都见识过。
人心鬼蜮,小小年纪,他无不知晓。
可是赵盈也在尽最大的可能把他调教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君子。
有所为,有所不为。
当皇帝,也不是非要心狠手辣。
仁善之君也不是不能做。
她不希望虞令贞走上赵承奕的路子,当然了,她的路子也不太行。
他该什么都懂,却始终秉持初心。
“从前的很多日子里,我也是无忧无虑长成的,每日只管招猫逗狗,什么都不必过多操心。”她笑着又在虞令贞的头上揉了一把,“比你现在可幸福多了。”
虞令贞撇了撇嘴:“宜真长公主也是?惠王也是吗?”
“也不全然如此。”
赵盈平缓着嗓音:“他们小的时候,在宫里的日子并没有多好过,可能还不如你吧。不过像你这么大的年纪,他们是不必像你这样,要学的东西这样多,每天要知道的事情也这样多。”
她一面说着,抬手拿指尖虚空点了点那头的御案:“至少不用看奏折。”
“可我喜欢看奏折。”虞令贞小脑袋歪着,“我想知道朝臣每天都在因为什么事情烦母亲,等我长大了,他们再拿同样的事情来烦我,我便早早的知道如何应付这些老东西们。”
赵盈有那么一段时间,一口一个老东西的叫,虞令贞跟着有样学样,后来还被舅舅说教了一场。
她倏尔自罗汉床上起身步下来,把小小的人儿牵在手上:“今儿咱们不看折子了。”
虞令贞眼底一亮:“母亲带我出宫吗?我有日子没见着蕙如了。”
赵盈无奈摇了摇头。
那是她的小外甥女儿。
两年多前宋乐仪新给辛程府添的小姑娘,取了名字叫蕙如。
小姑娘两岁多,但是性子迟钝,走路也慢吞吞,到这个年纪说话都不太利索。
偏生虞令贞喜欢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