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盈眉眼怔然一瞬:“别人的生死,你徐大将军何时这样放在眼里了?”
徐冽越发攥紧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从没有拿我当夫君看待,我却想陪着你更长远一些,做的事情也更多一些,至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
他突如其来的正经,倒弄得赵盈有些无措。
她慢慢的从徐冽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徐冽,真的。
这一路,你陪我走了快三十年时间,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个三十年,我是没有什么遗憾了的,你还有吗?”
徐冽不假思索便摇头说没有:“只要还陪在你身边,我就没有什么遗憾。”
赵盈倏尔笑起来:“想孩子是想孩子,可咱们的孩子是皇帝,是天下主,他不能在爷娘跟前尽孝,这也没什么。
明年开春他要到泰山封禅,我当年立下过规矩,天子登泰山,必得转道晋州往虞氏祖坟添一炷香。
等到明年四月里就能见着他了。
他说明年会带孩子一块儿来,总要叫孩子们见一见祖母的。”
她一面说,笑的孩子一般,又去打趣徐冽:“只可惜了你这个祖父,不能叫孩子们晓得。”
虞令贞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那是应该的,可再到底下的孙辈,实在就没有那个必要了。
这件事情她早就跟徐冽说的很清楚,徐冽也接受了。
徐冽又去捉她的手:“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横竖皇帝对我毕恭毕敬,底下的孩子们也不大敢拿我当个奴才一样看待。
我就是去朝几十年,也是曾经功在社稷的大将军,你说是不是?”
是,他功在社稷,功在天下。
没有他,何来的虞令贞,何来的,虞氏香火传承。
赵盈但笑不语,任凭徐冽捉了她的手捏在手心里,再没有抽出来。
第380章 徐冽篇之一
昭宁帝在位的第五个年头,朝廷开了第一科武举科考。
徐冽的武状元,得来实在过于容易了些。
他自幼要比别人能干得多,又是天门山学艺归来的,无论是西郊大营校场对战还是金殿上天子问答,他都是绝对出色的那一个。
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被关在了府中,出不去了。
这本该是他上殿听封,拜官谢恩的日子,然而眼下他是被五花大绑的丢在房中,他兄长徐霖就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任凭他说的口干舌燥,兄长也无动于衷。
“六郎,父亲他是为了你好,你听话一些吧。”
徐冽突然就不挣扎了。
为了他好?
这个武状元,是他靠自己的真本事得来的。
如今一句为了他好,就能够替他做决定,要他放弃这条路吗?
徐冽登时只觉得喉咙发紧,连这个一向无话不谈的长兄,也实在没什么好跟他说的了。
徐霖大概是听见内室没有了挣扎的动静,起初也吓了一跳的,须臾起身,快步至于内室中,入眼所见便是徐冽双眼无神,直勾勾的盯着东墙上悬着的那柄宝剑。
那是徐冽自天门山学成归来时候,父亲送给他的。
徐霖心里也不好受,长叹一声,往黄花梨架子床的床尾方向步去,把长衫下摆一撩,在床尾的圆墩儿上坐了下去:“六郎,朝廷开武举科,是因边境不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事。
父亲是禁军统领,每日在御前行走,知道的比旁人要多些。
你——
你从小也并不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这回考中武状元,真叫你上殿听封,说不得明儿就要动身往南境而去。
父亲是战场负伤回来的人,当年差点儿丢了性命,他是不想叫你去冒这个险。
六郎,你也体恤父亲一些吧。”
徐冽眼角动了下:“大哥,当年父亲逼你弃武从文,你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吗?”
徐霖叫他这句话反问的哑口无言。
他们徐家世代行武,先祖本就是累军功发家,才挣下如今这份儿家业来。
连他们的父亲,如今的禁军大统领徐照,年轻的时候也是战功赫赫之人。
若非是战场负伤,到现在也仍旧是马上征战的大将军。
徐霖的性子一向更温吞随和些,更像他母亲。
徐冽的脾气却随了徐照。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事到如今,你没能争过父亲,不是也只能认命吗?”
徐霖看见了他手腕上的红痕。
捆缚徐冽的虽是软绳,但是因为徐冽武艺高强,父亲生怕他挣脱开来,一时这府中没人能够辖得住他,故而吩咐人捆的十分紧,他一旦剧烈的挣扎起来,便很容易会伤到自己。
徐霖叹了口气,欠了欠身,到底不忍心,还是替他松了些:“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父亲也只有咱们兄弟几个,四郎身体又一向弱,成天病歪歪的。
你从小学武,父亲还把你送去天门山学艺,如果不是真的在战场上负伤给打怕了……”
“他怕了,就要断了我的后路吗?”
·
清宁殿很少有这样凝重的气氛。
金碧辉煌的大殿本来就威严压迫人,朝臣入殿来面圣,举凡有事要回,都格外谨慎,就连内阁首辅沈殿臣也不例外。
实在是昭宁帝的脾气算不上好,年轻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残暴。
仁君圣主,他跟这四个字从来不沾边。
文武百官在昭宁帝面前,少有敢轻狂放肆,更别说是孟浪无状。
今天的清宁殿,却格外不同。
徐照做了几年的禁军统领,其实深得昭宁帝信任的。
护卫宫城的职责交到他手上,实则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一并托付的。
这样的人,只要不涉及到党争一类的事情里去,平日里昭宁帝对他总是多出些耐心和信任。
自从他战场负伤回京,统领禁军,到如今也有七八年的时间,昭宁帝几乎连一句重话也没跟徐照说过。
眼下徐照跪的笔直,直挺挺跪在殿下,端的是一派绝不退让的架势。
昭宁帝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已经好半天没有应徐照的话。
孙符站在一旁看着,便知道恐怕是不好。
偏偏这样的情形,他做奴才的,实在是没有开口的资格。
徐照又俯身下去磕了个头。
昭宁帝大手一挥:“你不用磕了,朕只问你,徐照,徐冽这个武状元,你果真要朕拿掉吗?”
天子肯退让一步,多难得的事啊。
孙符急的鬓边盗出一层的冷汗来,恨不得跪下去替徐照回上一句不必了。
徐照却真的一点儿也不让步的:“皇上知道臣,当年战场负伤回京,在家里足足养了一年半的时间,才捡回来这条命,但也落下了旧疾,年年都要复发一次,每逢天寒地冻,臣这条腿就老是出问题。
臣晓得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不然也不会开武举科。
可是臣膝下只有三个儿子,四郎他身体又不好,先前承蒙皇上恩典,点了胡御医去给四郎诊了个脉,四郎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都还不知道,胡御医一定也回明了皇上的。
六郎虽然是庶出,可他从小养在上房院里,臣也没拿他当庶出的孩子看待。
他自幼骨骼惊奇,是练武奇才,臣当年也确实是这样培养他的。
只是如今,臣请皇上可怜可怜臣……臣实在不愿骨肉分离,白发人送黑发人。”
昭宁帝倏尔笑了。
徐照心下也咯噔一声。
他抬头看上去,匆匆一眼,紧着又收回视线,哪里敢真的同天子对视良久。
但是昭宁帝的确是在笑,眉眼弯弯的。
“行了,你去吧,朕知道了。”
就这样……?
徐照心里头有些不敢确认,就跪在殿中没有动。
昭宁帝啧了一声:“你在朕跟前当差这些年,从来没求过朕一件事。
可怜天下父母心,朕也没有不体恤你的。
只是可惜了你们家六郎,他的确是个不错的。
如今朝廷开武举科,他虽然是武状元,但除他之外,也有不错的孩子,你既然舍不得,就把他留在身边吧,再过几年,朕自然给他个好前程,或是放到禁军中历练几年,等将来好准备接你的班。”
徐照待要再开口,昭宁帝已经摆了手叫他去。
直到出了清宁殿,徐照才发觉他后背早就已经浸湿透了。
孙符亲自送他出来的。
本来是把人送出殿外便好,今日孙符却犹豫一瞬之后,随着徐照下了殿前玉阶。
徐照驻足回望他:“孙总管有话跟我说?”
孙符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大统领,奴才是自幼服侍皇上的,皇上的脾气性情,天底下再没有比奴才更明白的。
您今儿在皇上这儿开了这样的口,皇上给足了您面子,也给足了徐家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