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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说,我便去问你师兄,他若再不说,我便绝食。”秦翎太懂得如何逼他开口,只是不忍心罢了。
    “我说,你别去找他,你现在要好好吃饭。”钟言败下阵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你这样消瘦,莫非割血救我了?”秦翎说出心头的疑惑。小言仁心,他若能用法术救和他毫不相干的家仆,那必定也能为自己豁出命去。看到他不说话也不敢看自己,秦翎便更加确信,照直了就去找他腕口的伤,但这回却没有,一双腕子平整如新,在碧绿翠镯的衬托下格外青白。
    “伤口在哪里?让我看看。”秦翎抓着他的腕口问。
    钟言不语,但已经没有了退路,秦翎这个人的性子他最了解,若不给他一个答复,他必定从今日起滴水不沾。于是他将双手收回,在自己夫君的灼灼注视之下解开了衣裳。为了方便取血他里头就一件薄纱单衣,还未掀开,秦翎就看到了一片血迹。
    如朱砂痣,落在薄如蝉翼的衣衫之上,又如钻心针,狠狠刺穿了他的指尖。
    等这薄衣解开,下头的伤口一览无余,正在心口位置上,疤痕还没结。秦翎不敢相信,几次反复去摸,然后再凝视小言的双眼求证,伤口一看便知是簪子戳刺而成,虽看着不大但必定极深,否则摸上去不会湿漉漉的,显然里头还未干。
    “你怎么这样傻?”秦翎头一次难过到忘了怎么哭,泪直接从鼻子流走,他居然尝到了眼泪的苦涩。
    “你体内的阳毒已经压制不住了,我费劲心思帮你续命也只能勉强救你。我身子里是阴血,配烈酒让你服下便能抵挡一阵,可如今必须是心头血才行。”钟言赶紧将衣裳穿好,“不过伤口也不大,而且也不疼,你别这样折磨自己,我看着难受。”
    “可我也难受。”秦翎真不清楚自己这条命背后的代价如此之大,“这……”
    “不许你说什么值不值得,我觉着值得就是值得。”钟言已经知道他要怎么说,于是先断了他的话,“你瞧,这么多人为了你都折进去了,你再不吃饭岂不是白费功夫?”
    “我……”秦翎再次开口,没想到这回直接被钟言捂住了嘴唇。
    “我知道你心疼,但这是我愿意的,你别说我犯傻,我心里有数。”钟言同样知道如何拿捏他,“如今所有的事都朝着你来,你得好好的,你这条命上头是元墨、翠儿、张开、徐莲、童花的爷爷,还有那四个活蹦乱跳的大丫头,还有可怜的师母和小师妹。你得好好吃饭,为了我也为了这么多人,必须把这口气留住了。”
    所有的话都让小言说完了,秦翎头一回发觉自己长了舌头没用。冰火两重煎熬着他,他清楚这些话都对,每个字后头都有一条人命填进去了。这么多人都为了自己,出了事,他就算为了大家也得好好活,可也不耽误他心如刀切,疼得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也为了咱们小逸,他才多大啊,不能没有爹爹和娘亲。”钟言慢慢地撤下手,换成他冰冷的唇。两唇相碰便雪山消融,钟言仿佛看到了回暖的春景。
    半晌,秦翎才虚虚地搂住了他的后腰,如搂住命中的珍宝。
    “好,我会好好活着,绝不辜负。”
    钟言这口气才算吸得顺畅,含泪点头之后将清汤端过来,一勺一勺地仔细喂他。
    而窗外,不知不觉又一次下起了雨水,春雨滋养大地。
    秦家大少爷的苏醒又一回震撼了秦家上下的心,最近这十几日每个人见了面都在嘀咕这事。去年大少爷就体力不支昏睡,然后开春醒来,今年还是,这不得不让人惊讶。
    “你们说,大少爷这事怎么回事啊?一到冬日就不成。”
    “还能怎么回事?冬日难熬啊。”
    “可不,多少人都是冬日里走的,一场风寒一场高热就要了命。要我说大少爷睡一冬还算好的,他那个身子……不睡都撑不过数九寒天,人都虚到骨子里去了,屋里点再多的炭火都没用。“
    “咳咳,说什么呢!”秦泠刚好带人从旁边走过,少见地发了怒。家仆们一瞧见是三少爷连忙低头散开,秦泠原本还想追着斥责几句,可刚走两步便疼痛难忍,只能站在原地歇歇。
    等了半柱香他才能走动,来到秦翎院落里时已经力不从心,一步都不能多走了。刚好钟言就在院里,瞧见三弟急忙将人扶了进去:“这是怎么了?疼成这样?”
    “长嫂!”秦泠一把搂住钟言的腰,再不见昔日意气风发之态,从前那个俊朗少年已经没了风采,比两年前的秦翎更多了一分煎熬。
    如果说钟言嫁到秦家时的秦翎是一潭死水,不复生机,那么如今的秦泠便是挣扎的泥潭,但也只能越陷越深了。
    秦泠的不适不仅引来钟言,同时也让秦翎和陈竹白听到动静。周围还有小翠和春枝,可秦泠已然顾不上什么礼数,直接解开领口露出了胸膛。只见胸口上密密麻麻全是水泡,大大小小一个紧贴一个,别说是钟言,就连见惯了沙场残体的陈竹白也不禁一愣。
    “这是……”小翠情急之下连忙说,“是开水烫的?”
    “这不是烫的。”钟言无力地摇摇头,该来的总是会来,他没想到那人杀不掉秦翎,转头就对秦泠动手,“是蛊毒复发。”
    若是开水烫,水泡不会这样一个一个,而是一大片,况且也不会出现血红颜色,而是淡黄或透明。这显然就是毒疮,而且已经深入肌理。
    秦泠已经满头大汗,不敢挠不敢碰,更要命的是这水泡被风一吹都疼得刺骨,更别说沾上衣裳:“原本我只是夏日难过,但秋冬还好,不知怎么的昨夜忽然发起这些,疼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能说你中的蛊毒太毒了,那是百种毒虫炼出来的东西,很难根除。”钟言去年就知道会有这样一日,“童花,你前几日说的草药长好了吗?”
    “快了快了,就这几日能好!”童花扛着小花锄说,“三少爷您别急,我有药材能让您好过些。”
    “那就多谢了,大恩大德无以回报!”秦泠很想起来给他磕个头,但只能直挺挺地坐着,一动都不敢动。
    钟言这边还剩下一些止痛的药膏先给他用上,缓解之后他们一起到院子里烧香,给白仙端上了两大盘的糕点,其中还有钟言费尽心思做的芙蓉酥。他的意图也很明显,无非就是想再求求白仙开恩赐药,不知仙家能否再救一救秦翎的小弟。
    这个弟弟也是秦翎爱护的人,秦翎亲手拉着他长大,小时候还总是带着弟弟一起睡。
    等到秦泠一走,陈竹白便掀开了□□,说:“糟了,我觉得他的命活不长。”
    这一句话吓得秦翎倒退两步,一下子坐在椅子上。“什么?”
    “不瞒你说,那蛊毒实在太厉害,我都没见过。”陈竹白缓缓坐下,“要想解蛊毒就要知道是什么毒,偏偏他中的毒是百虫毒,根本无从得知哪一种毒在身子里发作,或许不是一种,而是好多种。蛊毒难去,碰上就会纠缠一生,如今就是如何让你小弟好过一些……”
    “真的没法子了?”秦翎还不甘心。
    陈竹白摇了摇头。“他这身子迟早要疼透了,化成脓血,骨肉融化成泥。我这不是吓唬你,而是把最惨烈的后果摆在面前,但我和师弟必定奋力去救。”
    钟言站在秦翎旁边,右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他肩膀上,用轻轻捏握的方式给他传递信念。“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让童花在冬日里种下祛毒药材,过几日收上来,最起码先让小弟别这样疼了。”
    秦翎也只好点点头,无力地掐住眉心,忽然间又仿佛想起紧要大事:“我睡着的四个月里小妹给徐长韶写信了么?”
    “也就两三回,我都看过,都是些寻常道谢之语。小妹很有礼数,倒是徐长韶洋洋洒洒地回过来,给她讲了些外头的见闻以及学堂里的事。”钟言想想,“每月给小妹送斋菜一回,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了,没有旁的信物。”
    “你们觉着他人品如何?”秦翎紧接着就问。
    钟言和陈竹白快速地对视一眼:“你的意思是……”
    “小妹不能留在秦家了,我哪怕再不舍得……今年也要将她嫁出去。”秦翎心志坚决,行动也快,挥手之间就叫来元墨,“元墨,你出去替我办件事。”
    “主子您说。”元墨忠心耿耿,知道这必定是心腹大事。
    “与我熟识的男子当中未婚配嫁娶那几位,你帮我去打听打听,作风如何,人品如何,除了徐长韶也就还有两三个,其余的都成亲了。”秦翎一边说一边心痛,“大概就是徐家、王家、刘家和城北的张世家。别听他们自己人怎么说,你去打听他们的家仆怎么说,顺便打听好徐长韶是否贪恋女色,在外头寻花睡柳。”
    “这……您这是……”元墨算是明白了,“您当真的?”
    小妹这事八字还没一撇,秦翎已经提前红了眼眶,忧愁上了:“我也不想,小妹留在自家她便是小姐,到了别人家里就是少奶奶,没人再像我们兄弟这样宠她。可如今你也看到了,她再不走,恐怕下场不会好过。那人敢动小泠也敢动她,我这个兄长实在无能为力。”
    元墨听完少爷的话再去看少奶奶,长嫂如母,这事少奶奶也得点头才是。而钟言即便再有不舍也还是点了头,秦翎说得没错,小妹嫁出去反而平安了。
    等到下午,钟言先用自己的方子做了些药,亲自给秦泠送了过去。秦泠已经不敢下床,在床上卧着的样子格外可怜,一下子就倒了。他不像秦翎,秦翎是日积月累慢慢起不来,心里早就有了准备,而他昨日还能随意走动,今日就遭此横祸,看上去都没了心志。
    药膏并不能治病,只是让他暂且别那么疼,秦泠涂上之后便觉着清凉,这才能安稳地睡一下。屋里已经有了淡淡的血腥味,再过不久那些水泡便会破掉,变成血泡,然后就如同师兄所言,变成毒疮。
    可是……骑射师傅给秦泠下毒,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按照柳筎的话说,曹良是柳家的人,他只是为了里应外合帮助柳家和秦家结亲,并且监视秦家这三位公子。待柳筎嫁进来他便开始着手帮她夺权,可头一个暗害的应该是秦翎啊,秦翎才是秦烁的最大阻碍。
    正房,长子,女孩可以不论嫡庶怎样都好,男孩身份有别,他有这么狠毒的蛊毒为什么不给秦翎,非要去害秦泠?秦泠尚未娶妻,不娶妻就没有掌家的实权,没必要去下手。
    再有一样,就算他要杀,他曹良有这个本事弄来这种蛊毒吗?他要是有这个本事就不会只拿湿癸柳来威胁柳筎,而是直接给柳筎下点不致死的毒药,岂不是更容易掌握?
    钟言一路走一路思忖,曹良走得还是太早了,而且时间刚好,显然他是被人灭了口。他没有自保的能力,应当不是下蛊师。
    “长嫂。”一声轻柔的女声打断钟言思考,他回身一瞧:“原来是弟妹,昨日我给你的点心你吃了吗?”
    柳筎慢慢地走过来,对着钟言先请了安,在靠近之后原本平淡如水的面容有了一丝波澜,娥眉瞬间紧蹙:“你这是去干什么了?”
    “给三弟送药。”钟言没想到瞒不住她,“闻着血腥味了?”
    柳筎头一点,将钟言往没人的地方拉了拉,外人眼里当真是一双好妯娌。“他怎么了?血腥味这么大。”
    “还是去年的蛊毒,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发了。”钟言悄声说,“也不知道这毒过不过人,你最近别去那边,我看看再说。”
    “你就不怕过到你身上?”柳筎反而挑着眉问。
    钟言一笑:“我本事大,无碍。不过我刚好想去找你呢,曹良是你柳家的人,他怎么会这种蛊毒?”
    柳筎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若说他不会,你信吗?”
    果然,钟言心里明了:“他是被人灭口。”
    “其实曹良是有些本事,或许也知道一些下蛊之术,但是他肯定没有通天的本事给秦泠下这种毒。况且他那道约束我干娘的符纸还不知道哪里来的呢,八成是庙里的和尚给的。我爹娘信佛,上山拜佛可没少做。”
    “又是拜佛,隐游寺的本事倒大。”钟言原先还不觉得,这会儿再联想,柳家大概就是供海灯的时候从隐游寺那里弄来了符纸,这才降得住癸柳。
    “你自己小心些吧,当心毒血弄到自己身上,到时候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我不好听的话说在前头,你是秦翎的妻又不是秦泠的人,犯不着为了他冒险。再说,秦翎要是真心疼爱你就不该让你做这些,长嫂是如母,可又不是真正的娘亲,救完这个救那个的。”柳筎冷冰冰地说,忽然语气一转,竟然多了些温婉柔和,“这个给你。”
    钟言低头一看:“又是香囊?我床边都挂满了,全都是你的手艺。”
    “这香囊里我放了香茅,辟邪好闻,你不想挂就送别人吧,想挂就挂上。”柳筎说话一向硬气,有时钟言都不知道该如何接住。两人借此告别,等到他回院时师兄正抱着秦逸看花,瞧着他手里的东西就问:“不会又是你弟妹的吧?”
    “可不是,柳筎心真细,这里头放了香茅。”钟言将淡紫色的小小香囊放在面前闻了闻。陈竹白转而一笑,像看透了什么又不肯戳破:“我怎么没觉着她心细?”
    “这话怎么说?”钟言问。
    陈竹白轻笑起来:“你放眼望去,秦烁身上有一个香囊吗?”
    “她不喜欢秦烁,自然不给他做,我是她长嫂,妯娌之间送来送去也是常有。”钟言转手将小香囊挂在秦逸身上,没想到又被师兄给摘了。
    陈竹白警惕地闻了闻,确定无误,可还是没给秦逸戴:“他还小,暂且慎用香料吧。不过他倒是喜欢竹香,总要去竹林旁边闻闻。”
    秦逸原本伸着小手想要香囊来玩,莫名其妙地听懂了陈竹白的话,顿时松了手,转而就去抓陈竹白的手指还咬在嘴里吃着,吃得满是口水。
    等到了晚上,钟言和陈竹白出去夜探,秦翎和秦逸像两个被抛弃的人,只能留在房里空等。这会儿他抱着小逸,时不时往窗边站一站,期待着那抹身影赶快回来。可他梦里的景象又总是浮现眼前,让秦翎不寒而栗。
    梦里那样法器异常厉害,只需要拿在手里就能使出法术。巨大声响之后便有金子飞镖,照准了朝一人射去。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何自己会做这样的梦?秦翎想不透。
    此时此刻,秦宅又一次回归静谧,处处都熄了灯。
    钟言跟着师兄在屋檐、墙檐上飞驰,脚下生风,他们去的地方便是曹良曾经的住处,希望能发现些别的细节。那地方紧挨着马厩,所有的马儿都在休息,偶尔能听到马蹄声。钟言带路从墙上落下,刚刚落地就觉出不对来。
    “怎么这么大的血腥味?”钟言闻了闻。
    “确实是有。”陈竹白对血腥气更为敏感,但却没觉出附近有杀气。两人小心翼翼地进了屋,还没点火折子就找到了血腥气的来源……
    屋里堆了好几个死人。
    “这是……”钟言立马点亮火折子,“这是秦家的家仆,都是后厨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柳筎:什么臭男人,我找长嫂玩去。
    言言:其实我也是臭男人……
    第194章 【阳】混沌煞4
    陈竹白粗略一数,眼前死尸有九具,都是青壮年,没有老人。
    “明明前两日我还见过这些人。”钟言挨个触摸,其中有几个他真的很面熟,“刚死不久!”
    陈竹白讲究,不愿意双手直接触碰死尸,能不碰就不碰,而世上仅有一人死在他怀抱里,至今留下阴影。这会儿他从袖口里抻出一条丝巾放在尸首的脖子上,再伸手去摸,果真是温热的。
    “大概也就是两炷香之前。”陈竹白依次去摸,没有一具尸首出现了尸僵,这就说明他们根本没死多久。杀他们的人或许就在自己动身之前,前后脚到刚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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