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实被宋乔强调给她的时候,池橙开门的手有一瞬间顿住,她想起刚才在楼下陆闻舟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莫名的一阵堵得慌。
——“他没有。”
池橙揿开室内的灯,低头换鞋。
宋乔跟着进来,重复,“有!”
“刚刚你们在小区门口聊天我都听见了,你让他别来找你,别插手你的事情。然后,他被你气走了。”
“你刚刚不是说要去便利店买东西吗?怎么听到我们说了什么?”
池橙搁了钥匙,盯着她。
宋乔被她看得心虚,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是猜到你们……你们肯定要交流一下嘛?所以,就找了个借口……”
“所以找了个借口躲角落偷听?”
池橙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出声打断她。
小姑娘登时闭了嘴,神色恹恹地踢着脚上的拖鞋,“我要先去洗澡,然后早点睡。”
折腾了一天,大家都身心俱疲。
宋乔去洗澡的时候,舅舅打了电话过来,“乔乔怎么样了?”
池橙往浴室方向投去一眼,门缝里溢出哗哗水流声,她往宋乔的水杯里接热水,又舀了两勺蜂蜜,搅动,“目前看起来还算稳定,她在洗澡,晚上睡前我再跟她聊聊。”
电话那端一声叹息,“怪我,没事儿打孩子做什么?她本来就够难受了,我还往她伤口上撒盐。”
“乔乔肯定生我气呢吧?”
池橙笑笑,“没有,她还怕你生她气呢。躲在我这儿不敢回去。”
又一声叹息,“橙橙,今晚就麻烦你多照看照看她,我明天早上就跟你舅妈接她回来。”
浴室里水声停了,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情,自有他们的解决之道,池橙无意插手。她拧上保温杯的盖子,说:“好。”
电话挂断的同时宋乔擦着头发走出来,池橙把泡好的蜂蜜水递给她,“喝点儿,好入睡。”
“姐,我想看会儿电影。”
洗完澡给瞌睡也洗不见了,宋乔接过水杯,踱步到客厅找遥控器。
池橙在这时收到陆闻舟的短信——
“睡了吗?”
“下楼。”
她转头看宋乔,“我要下去一趟,可能会晚点上来,你看完就去睡觉,知道吗?”
宋乔专注地挑选着影片,心不在焉地应着,“知道,陆学长是不是在等你?快去吧你。”
池橙抓起钥匙,走到门口宋乔又想到什么似地朝她喊,“记得哄哄人家啊!”
哄个屁。
陆闻舟站在公寓楼的门前,手里拎着个透明塑料袋。
他把袋子递给她,池橙挑眼往里看了看——
两瓶消毒药水,创口贴还有棉签。
看见这些东西,她才隐约感知到虎口处传来的痛感。那会儿在办公室,对方几乎是用了十成的劲儿,长指甲在她的手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只是当时顾不上这些,她匆匆扫过一眼后就抛向了脑后。
没想到,会被陆闻舟注意到。
池橙攥着袋子,声音缓了缓,说:“今天,谢谢你。”
陆闻舟没接话,捉住她的手腕,仔细地翻看,越看脸色越沉。
除了那道明显的划痕,还有很多细细小小的伤口。
他想起那个男孩子从口袋里掏出把刀的场景,如果他没有去到学校,如果……
陆闻舟不敢往下想。
池橙抽了回手,“一点小伤而已,我没那么矫情。”
“你有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语气飞快,“今天如果不是我自己找去学校,你是不是压根儿没打算让我知道?你挺能耐啊,还和人揪头发还打架。你……”
“陆闻舟。”池橙情绪压了又压,竭力用最平静的语气和他谈,“这是我的家事,和你没关系。”
“宋乔是我妹妹,我不可能眼睁睁看她受欺负。”
“你的家事,你的妹妹。所以池橙,你根本就没把我划到哪怕是朋友的范围,是么?”
陆闻舟看着她,路灯下那么单薄的一个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人。他心里似乎堆着一把淋湿的柴火,烧不起来也浇不透彻,闷闷地冒着烟。
他苦涩地扯着嘴角,重复,“池橙,你心里到底拿我当什么?”
“陆闻舟,这和我心里怎么界定你的没有关系。我不需要也不想接受你的帮助,我自己可以处理。但今天你帮我和乔乔的老师沟通,送我们回家,我很感谢。”
冗长的一阵沉默。
陆闻舟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情绪难辨,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垂首看了她一眼,转身。
池橙伸手拉住他,“你别转过来,我怕这些话我看着你的眼睛就说不出来了。陆闻舟,我从来没有把你划到我的世界之外,相反,我一直在努力,在尽我所能,想把你圈在我的身边,我的周围。可是,不管是对朋友还是男朋友,我都没有希望对方为我处理一切麻烦的要求。你不用这么做的,真的。”
空旷的路边,陆闻舟脚步顿住,良久,“池橙,如果不是只想做你的男朋友呢?”
如果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呢?
耳边是猎猎风声,他等了很久,身后一直安静。
路灯把人影拉长又缩短,直到消散在视野中。
池橙目送那个背影走远,心里堵得更厉害了。她有些不明白怎么话题就聊到了这里,不明白怎么突然就不欢而散了。
电梯卡在二十楼迟迟不下来,池橙抱着一大袋药转身去走了楼梯。二楼的转角的感应灯坏掉了,往常她都是跺一脚就踏步往前了,可今晚像较劲一般,跺了好几遍。
坏掉的灯不会亮起,楼道里一片昏暗。
池橙蹲下身子,双手抱紧膝盖,眼睛有些酸。
有些回忆,如果不刻意去想,她能隐藏一辈子。可是今天被陆闻舟和舅舅勾起了一角,就再也压不住。
她永远记得那个下午,听见陆闻舟和蒋安琪那段对话的下午,她在宿舍闷闷不乐很久,还在上大学后第一次给池卫东打电话。
电话铃响起眼泪就不断往下掉,她委屈,她很想爸爸。
等了好久好久,电话终于接通,却是一个小女孩接听的,稚嫩的童音。
“喂?你找谁?”
她以为是爸爸同事的女儿,没有在意,抹了抹眼泪回,“我找池卫东。可以麻烦你把电话给池叔叔吗?”
电话那端短暂沉默了两秒,像在思考,“你找爸爸啊,可是,他和妈妈去超市了。”
没有形容词,她曾在那个瞬间,对这个世界彻底心死。
虽然事情的真相在她离开南城,奔赴英国一年后在舅舅口中得到揭开,但她依旧不愿原谅。
为什么有人可以放这亲生女儿不管不问,跑去爱心泛滥地照顾别人的孩子。
——“她们可怜。”
池卫东的解释在她听来可笑极了。
她很想问他,我就不可怜了吗?
……
池橙把头埋进膝盖,楼道里寂静无音,低低的抽泣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陆闻舟去而复返,他站在楼下默数着楼层,熟悉的房间没亮灯。
他本来都开出一半路了,可被红灯截停的瞬间又后悔。他这样走掉,她又该胡思乱想好久,他愿意低头,认个错,换她睡个好觉。
可谁知。
却在踏进单元楼的瞬间听见断断续续,克制的哭声。
他巡着声音找到了楼道里的池橙。
她哭了好久,刘海都被眼泪浸湿,粘在额头上,见到他,似乎很惊讶。张着嘴,愣在那儿。
陆闻舟难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心疼、后悔、不知所措。
他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半跪在楼梯前给她整理头发,“对不起,池橙。”
一句句重复。
对不起。
*
晚安,恨死陆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