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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帆忽然嘟囔了声:“这两位女同志倒还仗义。”他刚才和王元莉一起到二楼,就见樊铎匀在敲门问一位女同志,沈爱立回来没有,他今天喝了点酒,脑子晕晃晃的,竟然跑到樊铎匀跟前说什么笑话!
    闹了这么一场,蒋帆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对上樊铎匀的目光,不觉闪躲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又挺直了胸膛。他从小就不喜欢樊铎匀,天天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样子,他看着都烦!
    倒是郭景泰忍不住又给了他小腿一脚,新伤加旧伤,蒋帆疼得直跳脚。
    保卫科科长“嗯哼”了一声,几人立即又老实,申城纺织工业局的领导们也看出来几人有交情,为首的一个道:“几位都是我们国家纺织工业这块拔尖的技术人才,做事之前还是要衡量下影响,这毕竟是严肃重要的场合,”说着朝樊铎匀看过去,“樊同志,你说是不是这么个意思?”
    樊铎匀马上站起来,道歉道:“真是对不住,没想到惊动了贺局和诸位领导们,是晚辈鲁莽,给贺局的工作添了麻烦。”
    贺局长见他举止有度,脑子也清醒过来,他来的路上,保卫科就有同志和他汇报了情况,知道今天这茬事儿是京市纺织工业局的蒋帆惹出来的,年轻人逞强好胜、争风吃醋是能理解的,而且这几位都是大院子弟。
    当事人都不追究,贺局长也不准备给自己找事儿,又再叮嘱了几句注意影响之类的话,也没再说什么。
    等保卫科科长将人送出去了,蒋帆忽然给了郭景泰一脚,对方恶狠狠地看过来后,就见他朝领导们的背影,抬了下下巴,鼻子里低哼了一声,冷笑道:“你看见没,就最后那一个。”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其实蒋帆自己也搞不明白,谢家的女儿怎么会这么将自己贱卖?
    郭景泰一抬胳膊就要揍人,没想到是脱臼的那边,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蒋帆见他打不到自己,胆子又大了点,恶趣味地道:“我虽然嘴巴臭了点,心还是好的,还不是看不得兄弟们被人耍,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有小时候一块待几年的交情不是。”
    郭景泰冷声道:“谁和你是兄弟?”
    樊铎匀把他脱臼的胳膊捏了一捏,道了一声“忍住”,就听“咔嚓”一声,脱臼的胳膊复位了。
    蒋帆听着都脸皮一紧,就见樊铎匀转过身来,阴沉地盯着他看了一眼,淡道:“没有下次。”
    蒋帆被看得心口发慌,嘴上仍旧逞强道:“怎么,我这片好心,你们都不要是不是?”上下打量了眼樊铎匀,幸灾乐祸地道:“铎匀,不是哥哥说你,你费这么大心思,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怎么调回京市来,不然,”说到这里,伸头朝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已然看不到沈爱立她们的身影,意有所指地道:“这女娇娥再好,也不会是你的不是?”
    说着,抖了抖自己的外套,故意在樊铎匀肩上撞了下,才走出去。心里却道,樊铎匀的眼光还算不错,这女同志倒是有点心肠,还知道追过来看看,他最近在王元莉身上可没少花钱,他出了事,她倒人影都不见一个,想到这里,蒋帆心里都梗得慌。
    郭景泰狠狠地“呸”了一声,“妈`的,就是个小人,臭虫!”
    等两个人在保卫科签了字出来,樊铎匀对郭景泰道:“这次,蒋帆插了一脚,谢微兰的事,回头在京里瞒不住,你要是牵扯进去,心里要提前做好准备。”
    郭景泰没吱声,一路都没开腔,等快到二楼,樊铎匀就听郭景泰开口道:“和我没有关系,”说着又自嘲道:“我不过是稍微有点兴趣,又不是情根深种,不至于为她做到那地步。”
    他本来以为自己看上谢微兰,大概就是一条道走到黑了,可是忽然觉得,沈同志那样的姑娘也很可爱。
    谁不希望,自己有事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伴侣?
    樊铎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又没有开口问,毕竟口头的承诺没有什么用。
    “你要是真这么想,我表示庆幸。”
    郭景泰抬头望着樊铎匀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勾搭着樊铎匀的背道:“走,去你房间抽根烟。”他和一位同事住在一个房间里,平时烟瘾犯了,就跑到樊铎匀那儿去来一根。
    不知怎么,忽然有些好笑地对樊铎匀道:“之前都是看你的戏,这后面几天倒让你看了我的戏。”又问道:“你海南那边怎么想的,这马上就要各回各家了。”
    樊铎匀沉默了一会,道:“海南这边,至少还得两年,我答应了华南工业局的领导。”
    郭景泰点点头,“也行,两年也不是很久,小沈同志现在心思还在机器上,等得及。”
    这边沈爱立回到房间以后,就和余钟琪道:“明天六点就得集合呢,还是早点洗洗搞睡觉吧!”
    余钟琪还有点不放心,“爱立,你说他们认识,为什么还打得那么凶啊?”
    这个问题,沈爱立也回答不了,只是道:“也可能是气场不合?”
    余钟琪忽然想起来,对爱立道:“今天樊铎匀来找你,问你有没有回来,然后就遇到了蒋帆,两个人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了谢微兰,又是反`动派,我现在想起来,这说的不会是你吧?”
    沈爱立点头,“王元莉和蒋帆最近走得近,估计又嚼了什么舌根子。”她现在都觉得小姨说得真对,王元莉现在就像一块撕不下来的狗皮膏药一样,时不时碰到,还让人恶心一回。
    余钟琪嘟囔道:“这几年一直打击黑分子,怎么不给她也按一个名头呢,这样,她说的话,谁还信啊?”
    沈爱立好笑道:“黑分子也得是有证据的,你以为想按就按啊?那还不得乱套了。”
    余钟琪却不这样认为,她觉得王元莉搞不好真做了什么事也说不准,毕竟这位可不是什么看得见人好的。她现在对王元莉的认知一再突破底线,如果说她不清楚谢微兰剽窃是为什么,却很清楚王元莉就是完全见不得人好,或者说,是见不得人比她好!
    第二天樊铎匀就发现,小沈同志好像故意躲着他,明明先前说好他们几个组成个参观小分队的,没想到她拉着余钟琪和青市机械厂的几位同志组队了。
    从早上到晚上,他只要一出现在她面前,她不是和人聊天,就是闭目养神,一副莫打扰的模样。
    郭景泰都觉得好笑:“我昨天还说,叫你看了两天戏,谁能想到,今天就风水轮流转?”
    樊铎匀有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郭景泰立马会意,点点头道:“行,行,我闭嘴还不行吗?”说着,又道:“某人还不许我看个乐子,不过,乐子是你说不给看,我就看不到的吗?哈哈~”
    一行人上午参观机械厂,在机械厂食堂吃了饭,下午又在毛毯厂逗留了一会,能跟着车回到酒店的时候,也有六点钟了,樊铎匀想着今天的事,不留到明天。
    赶在沈爱立要进酒店之前,就将人拦住,向她道歉道:“小沈同志,我是不是应该和你道声歉?”
    沈爱立挑眉,嘟囔道:“你道什么歉,你打的又不是我。”
    两人正别扭着,身后有人喊道:“爱立!姐姐!”
    沈青黛手上还牵着小伊利,望着这一幕,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家小侄女,又看了眼后面的男同志。
    沈爱立简直惊喜,“小姨,伊利,你们怎么来了?”上前一把将小伊利抱起来,小伊利却小大人样,“姐姐,我可重了,你上班都累坏了,不用抱我。”
    沈爱立捏捏小伊利嘟嘟的脸颊,就听小姨道:“你昨天把东西忘我那了,我和伊利给你送过来。”
    正聊着,谢微兰也走了过来,好奇地朝沈青黛看了一眼,她远远地就看到一位穿着淡蓝色棉布衬衫和深卡其布长裤的女同志,只不过是站在那里,她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惊艳了,光是背影,都像是一副仕女图。
    只是这一眼,却让谢微兰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望着沈青黛,嘴唇都在抖,太像了,太像了,和她看过的那张照片不能说一模一样,至少也是有八分像!
    沈青黛也看到了谢微兰,倒是没有什么兴趣地移开了眼睛,朝爱立道:“走,还不带小姨和你表弟上去坐坐?”
    沈爱立忙道:“好,好,”转身却发现谢微兰挡了道,又见她看着小姨像见了鬼一样,不由皱眉道:“谢同志,麻烦让一让哈。”
    沈青黛迈出去的脚忽然收了回来,和爱立道:“爱立,这位也是你们同事吗?给小姨介绍一下好不好?”
    沈爱立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小姨,不懂她的意思,刚才还催着上楼,怎么忽然对谢微兰感兴趣了?
    “小姨,这位是京市纺织工业局的谢微兰同志,”又对谢微兰道:“谢同志,这是我小姨。”她对谢微兰观感一般,都没有想告诉她小姨名字的想法。
    谢微兰努力镇定了下,一边朝沈青黛伸手,一边勉力笑道:“沈同志的小姨真好看,我一个女同志都看呆了,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沈青黛伸出手握住,轻轻笑道:“我还当我长得像谢同志认识的一位故人呢!所以都没打扰谢同志仔细辨认,怎么样,是不是一个人?”
    四月末的天,谢微兰忽觉脊背冷得让人发抖,全身血液都像凝固,指尖冰凉。
    第36章
    沈青黛着看谢微兰像是受惊了的模样,又觉得有些无趣,拍拍她的胳膊,温和地笑道:“人有相似是正常的,谢同志不必在意。”她家爱立又不想去趟谢家的那一趟浑水,她也没必要折腾谢微兰,刚才不过是一瞬间的临时起意,想逗逗趣。
    本来以为这女同志既然敢跑到谢家,怕是有些胆子,现在看来,比她想得还是差点火候。
    她都能看出来,她不信谢镜清不知道!
    谢微兰很快反应过来,这位女同志的年龄似乎比她大十岁左右,不可能是那张照片上,她名义上的“母亲”,不过是一瞬间的松懈,心里就“咯噔”一声,下意识地看向了沈爱立。
    是沈爱立的小姨,所以是沈爱立的妈妈?!
    她的反应完全被沈青黛看在眼里,笑吟吟地和谢微兰点点头,就侧身和爱立进了酒店,问爱立道:“是不是还有三天才走啊?”
    沈爱立点头:“是的,下午的火车。”说着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下,谢微兰还站在门口侧边,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嘴唇紧紧抿着,像是受到什么打击一样,低声问小姨:“她怎么那么怕你似的?”
    沈青黛轻轻牵了下嘴角,低声道:“一会说。”她本来还不确定谢振的女儿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位谢同志看到自己那么惊讶,她竟然隐隐约约能猜出来了。
    她和姐姐年轻的时候长得有六分像,但是两张照片摆在一起,连她都会恍惚另一张是不是自己的?
    旁人怕是更辨认不出了。就是她不明白谢镜清的女儿,怎么成了谢振的女儿?
    谢微兰的不对劲,不仅沈青黛发现了,刚才和沈爱立站在一块的樊铎匀也看见了。
    他还发现爱立的小姨好像是在故意吓唬谢微兰,她还真的被吓到了一样。
    樊铎匀微微垂眼,心里有点东西一闪而过,抬步朝谢微兰走了过去,轻声问道:“谢同志,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帮忙?”
    谢微兰惊了一下,对上樊铎匀探询的眼眸,忙镇定道:“谢谢樊同志,我没事,就是觉得沈同志的小姨很像一位故人,一时有点感怀。”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解释了她为什么失态,即使在此时,谢微兰也很快转换过来心态,对上樊铎匀的问候,微微低下头,眼里适时地流露出一点伤感。
    樊铎匀不自觉后退两步,略微朝谢微兰点点头,道:“没事就好!”说完,就转身走了。爱立之前还怀疑他和谢微兰有什么牵扯,还有几天就走了,他可不想让爱立有一丁点的误会,不然怕是她那小脑瓜子又不知道怎么乱转了。
    期待中的安慰并没有,谢微兰不由觉得好笑,樊铎匀果然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看着人走了,她心里也略微松口气,刚才不过是故意做做姿态,将樊铎匀吓走。
    她现在可没有心思应付他,一想到那是沈爱立的小姨,谢微兰整个人又像掉到冰窟里一样冷,又像被架在火上烤。
    她以为那个年代,那个孩子可能早就不在了,或者是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没想到不过是离开京市来申城参加一个技术交流大会,就能那么巧,碰到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和那张三叔给她看的照片简直一模一样!
    而且,在她看来,沈爱立的小姨明显是知道一些内情的,特别是听到她名字的时候,看着她的表情非常奇怪,想到这里,谢微兰一点心存幻想的念头都不敢有。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她付出这么多所得到的,怕是很快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谢微兰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交叉紧握,心里无比后悔为了争一口气给谢家人看,而来参加这次技术交流大会。
    她的好运似乎来到申城以后,就消失殆尽!
    沈青黛慢悠悠地牵着小伊利一步步上台阶,看着他上下蹦来蹦去,也没有阻止,她很愿意让儿子多享受一点童年的快乐。
    小伊利一进到房间,发现这床特别软,就跑到爱立的床上打滚,沈爱立好笑道:“你可别掉下来了,那真是‘咚’一声,可疼了!”
    小伊利吐吐舌头,“我知道了姐姐,我动作小一点。”说着就抱着被子卷卷卷,把自己裹成个球,又钻钻钻,开启爬洞模式。
    沈青黛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黑软布袋,递给爱立道:“昨天晚上走的急,戒指都忘了给你拿,就给你送过来了,你打开看看。”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对对戒,就听小姨道:“这是当年你外公外婆给你妈妈准备的嫁妆之一,给你也是一个念想。”后来姐姐带俊平的爸爸回家的时候,妈妈也曾拿出来过,但姐姐没有收。事实上,爸爸妈妈那时候已经完全不怪她了,但是忤逆父亲逃婚这件事,却成了姐姐一辈子的心结。
    沈爱立并不知道中间的曲折,见小姨执意让她收下,也没有再推,道了声:“谢谢小姨,”就又问道:“小姨,刚才在楼底下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她想不到小姨和谢微兰能有什么牵扯,难道是姨父那边的亲戚吗?
    沈青黛耸耸肩,“实话和你说,这位谢家的千金,极有可能是冒名顶替的。”
    这个回答,完全颠覆了沈爱立的认知,“首长家的女儿也能冒充吗?这太匪夷所思了!”
    沈青黛解释道:“抗战的时候,确实有很多首长迫于无奈,将小娃娃寄样在农家,想着战争结束后再接回来,但是那时候人口流动很大,有错认的,也有冒认的。但是我很奇怪,她就算冒名也应该冒的是谢镜清的女儿,怎么也不应该是谢振的女儿啊!”
    见爱立面露疑惑,才反应过来,又觉得有点好笑:“哦,你不知道谢镜清是谁吧?是谢振的三弟,他有个女儿,年龄应该和谢微兰差不多大。”
    沈爱立记得余钟琪提过谢微兰的三叔,但是不知道原来叫谢镜清,她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想着这件事,下意识就接道:“那如果是谢镜清的女儿,他应该知道谢微兰是不是他的女儿啊?他总不会连自己女儿都不认识吧?”
    说到这里,沈爱立忽然觉得这件事很怪异,猛然看向沈青黛,心里怦怦直跳,沉默了一瞬,还是问道:“小姨,谢镜清都不知道他女儿长什么样,你怎么知道谢微兰是假冒的啊?而且她见了你为什么那么害怕?你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才对!”
    沈青黛点点头,望着爱立半晌没说话,忽而觉得这个口很难启,不觉红了眼眶,低头望着地面,轻声笑道:“你说得对,你说她见了我为什么像见了鬼一样?”
    其实到这里,沈爱立已然明白,但是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她甚而情感上都不能接受。
    她的父亲这样赫赫有名,说是华国公共卫生领域的第一人也不为过,他带出来很多预防医学领域的学生,无形中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现任京市卫生局的局长,但是她连爱立的命都没有救回。
    原主的死亡,都不会在他的生命履历上记一笔。
    沈青黛就见爱立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吓了一跳,又怕惊到了一边一个人玩着乐呵的小伊利,轻声道:“傻囡囡,不难过,不难过。”
    自己也能理解爱立此刻的心情,怎么可能不难过,原来她那么羡慕的姑娘,不过是顶替了自己的身份。原来在她扣着口粮,一分一厘地省钱还饿成浮肿病的时候,有人用她的身份,成了京市谢家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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