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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沈爱立瞬间像被放了气的气球,蔫巴了。望了眼近在咫尺的酒店大门,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回到酒店。
    樊铎匀和她并排走,望着她耷拉着脑袋的样子,都觉得手心发痒,想伸手过去揉一揉她的脑袋,正在衡量着是否有可行性,两人刚到酒店门口,就被出现在跟前的谢微兰打断了。
    看样子,她就是在这里等沈爱立,或者说,她是看着沈爱立送走小姨的。
    谢微兰和樊铎匀微微点头,朝爱立道:“我有点私事,想和沈同志交流一下,不知道你这边有没有时间?”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来找沈爱立,但是晚上保卫科的人带走王元莉,她问了内部的人才知道,原来沈爱立跑到了主办方那里投诉,说王元莉和蒋帆在大会期间散布谣言,毁坏她的名誉。
    如果属实,这两位明天一早就会被遣返回原单位,主办方也会致信向他们单位说明情况。
    事情一旦上升到单位,就不会是小事。
    情况属不属实,一问就知道,毕竟昨天打架的事,好些人在围观。让她意外的是,她压根不知道沈爱立什么时候去的主办方办公室投诉,她原本以为沈爱立是钻在研究里,其他事情都息事宁人的性格。
    她从送水镇上一个手工作坊的小学徒,一步步走进京市谢家,从来都不敢心存侥幸,一点风险的苗头都要提前按压下去。
    所以,她准备找沈爱立沟通。
    她想过沈爱立的小姨明显是知道谢家的事,而她们却并没有将这个孩子送回去,定然是有什么隐情,并不想和谢家那边相认。
    只要沈爱立不想和谢家相认,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沈爱立微微想了一下,就道:“对于谢同志和我的谈话,我也非常期待。”转头和樊铎匀道:“明天见!”
    樊铎匀明白她的意思,却对谢微兰并不放心,看了眼手表,对爱立道:“我在外面等你们吧,我还有点事没和你说明白。”
    谢微兰挑眉,果然男同志的不开窍是分人的。
    沈爱立无可无不可,跟着谢微兰一起到西苑,随意挑了一间会议室,樊铎匀搬了把椅子坐在外面。
    值夜班的人见是谢微兰过来,立即倒了两杯热茶进来,并周到地给她们关上了门。
    谢微兰望着门缓缓关上,似自言自语地道:“没有到谢家之前,我对这一切都不敢想象。”她原本所求的不过是一碗饱饭,却一步步越走越远。
    谢微兰侧过来看着爱立的眼睛道:“我想也许你还不知道?谢家的女儿或许是……”
    “不,我知道,”沈爱立打断了她,她知道谢微兰的话术,不过是想坦白从宽,让人觉得她是真诚的,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迫不得已。如果她觉得自己会可怜她,那她真是打错了算盘。
    谢微兰没想到沈爱立这么敏锐,也不反驳,温和地笑笑,“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一点,我第一次见你,就很羡慕你,黎东生很少这么欣赏一位后辈。”
    沈爱立垂目,“我也很羡慕你八面玲珑的样子。”却没有想到两人现在会以这样的方式坐在这里。
    谢微兰眉毛微微一挑,有些讶然,“我从小是个孤儿,跟着一个婆婆长大,婆婆以前在申城、蓉城等地方做了很多年的保姆。”谢微兰忽然微微低了头,过了一会偏了脸过去,抬手将眼角的眼泪轻轻抹掉,和爱立道:“婆婆对我很好,后来饿死了。”
    又接着笑道:“她和我说在蓉城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个主家人很好,她原本是准备在这家多做几年的,但是没想到男方父母不同意他们的事。后来男方派人来将人带走了,而走的时候,女主人已经有了身孕,七个月后就产下了一个小女婴,因为比较瘦弱,小名叫‘粒粒’。”看了眼沈爱立,意有所指地道:“我想也有可能是立身、立人的立。”
    “后来,女主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这个小女婴送走了,我婆婆很爱她,收了她很多小东西当念想。”说着比划给爱立看,“这么长的鞋子,比我们一个拳头大点的小帽子,小包被,小袜子,还有婆婆给她做的小小的平安符。”
    “本来婆婆是要和女主人回申城的,但是在路上走散了,我婆婆又去了别家做活,直到解放后,才回了老家,我刚好在路上乞讨,她心里不落忍,就收留了我。”
    忽然望向爱立道:“后来的故事你定然能猜到,三年`自然灾害,婆婆去世以后,我到村里去开了证明,就来到了京市。我本名叫谢粒粒!”
    沈爱立听她说完,觉得她的思维很荒谬,问道:“谢同志觉得你冒名顶替是迫不得已?你是不是也认为剽窃陈先晖的研究,也是迫不得已?”
    谢微兰瞳孔微缩,她的提案暂时是搁置还没有处理的,没想到沈爱立会知道陈先晖!
    第39章
    沈爱立望着谢微兰,摇摇头道:“对于谢同志的观念,我实在不敢苟同。”如果当初谢微兰生活困难,确实可以拿着信物,上京找谢家求助,请求他们帮忙找一份工作,她都可以理解。但是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顶替身份。
    谢微兰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眶,轻声道:“这是你不要的不是吗?如果你们想要,你们知道谢家,怎么会不找过去?这是你不要的东西啊!”
    沈爱立被她的强盗逻辑气笑了,“难道我家里锁着放着的东西,别人就可以随意拿吗?更何况这不是一个物品,这是身份,是印记,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是许多普通人花再多的钱、再多的时间也买不到的东西。”
    沈爱立望着她的眼睛道:“谢微兰同志,你比谁都明白的,不是吗?”
    谢微兰的眼睛躲闪了一下,没有敢和沈爱立对视。
    两个人一时都沉默,只听得到外面草丛中蛐蛐一声长一声短地叫着,此起彼伏,晚风从窗户里吹进来,谢微兰察觉到了一点凉意。
    低声道:“是,我知道,这是我偷的最大的一件东西,它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从送水镇的小学徒,成为京市谢家的千金,得以去上正规的技术学校,进工厂当技术员,又调到了京市纺织工业局。”回望这一路,谢微兰每每夜里想起来,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沈爱立对她的经历不置可否,出声道:“对于我的身份,我也很震惊,在你找我之前,我才知道。”
    谢微兰点头,“对,你小姨和你妈妈非常像,我看到她就明白了,我来谢家以后,三叔给了我一张照片,说是我的妈妈。”
    “你口中的三叔是谢镜清?”
    “对,”谢微兰对沈爱立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以为她不知道谢镜清和谢振的关系,“她是我,”忙改口道:“是你爸爸的三弟。”
    沈爱立觉得有点讽刺,如果谢镜清真的相信这是他的女儿,那为什么还不认,反而让谢微兰喊三叔?
    谢微兰望着沈爱立,问道:“你不会回谢家对不对?”
    沈爱立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谢同志,这是我的私事了。”
    谢微兰却笃定地点点头,“你之前都没有回去,现在肯定也不会回去,我方便问问,这是为什么吗?”
    沈爱立淡道:“我跟我妈妈,那不是我的家。”
    聪明如谢微兰,一下子就猜到是上一辈的感情出了问题,又解释道:“我婆婆说你被送走了,没想到你妈妈还把你要回来了。我真的以为这个小女婴消失在人海里了……”
    沈爱立不想看她演戏,打断道:“不然你就不会去顶替吗?”
    饶是谢微兰脸皮厚,此刻也不好意思说“不会”,因为她确实会,而且会做更为充分的准备,包括在此时,她正在为她的回京做一份预案。
    望着爱立道:“你比我想的要聪明。”她想试探的,不过是沈爱立会不会回谢家,如果她不回去,谢家或许也不会太让她难堪,毕竟,当初认错血脉的,也是谢家人。
    和她一个孤女并没有什么关系。
    “谢谢谢同志的夸奖,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沈爱立觉得她俩个已经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谢微兰轻轻点头,仍旧礼貌客气地道:“回见。”
    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依旧能保持周到,沈爱立也是佩服她的心理素质。
    她刚准备拉开门,谢微兰忽然想起来,“等等,还有一件事,你是怎么知道陈先晖的?”
    沈爱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对不住,无可奉告。”谢微兰让她感受了一下什么是如鲠在喉,她也不介意让她感受一下什么是如坐针毡。
    樊铎匀正靠在墙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见她出来,轻声道:“聊完了吗?走吧!”
    等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西苑,沈爱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里的郁气却仍旧像不动分毫,闷闷地踢了一个脚边的小石子,“我已经想好了怎么给谢镜清写信,信寄到哪里合适?是单位,还是家里?”
    “单位,写好以后,我帮你寄,剩下的你不用管。”
    沈爱立点点头:“那就拜托你,我也不想以后和他有牵扯。”
    樊铎匀这次将她送到了房门外,朝她挥了挥手,“不要再多想,睡个好觉!”
    沈爱立点点头,“你也是,明天见!”
    临关上门,又朝他看了一眼,心里涌起了一种难言的情绪,缠缠绕绕,她自己也理不清。
    余钟琪等房门关上,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道:“哎呦,你俩真墨迹,可把我急死了,”缓了口气才道:“晚上保卫科把我、田力、郭景泰和符远等好几个,都喊过去了解情况,王元莉明天一早就要被遣返回汉城了!”
    她这么说沈爱立才想起来,小姨过来的时候,钟琪就一直没回来。
    沈爱立还有点奇怪:“主办方这么快就查出来了?我昨天晚上才找的他们,不应该还要多方求证、核实?”
    沈爱立说到这里,就见余钟琪忽然捂嘴笑了起来,“你都不知道多搞笑,我们还没开口呢,人刚刚到齐,蒋帆就迫不及待地指证王元莉了,说是王元莉告诉他,你是反`动派,你不知道,王元莉真是能编,什么和秦绵绵合作坑她的钱啊,什么让张柏年勾引她啊,然后她受不了,向组织揭露你的罪行,最后在你的日记本里查出你还有反`动迹象。”
    余钟琪叹道:“我当时听蒋帆叙述的时候,我都想给她鼓掌,太有想象力了,她真不应该待技术科,她这完全应该和序瑜抢饭碗去啊!”
    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说,她怎么敢这么瞎编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这回主办方写信给厂里,感觉她是跑不了兜着走了。我怀疑序瑜都不一定有她能编,哈哈哈~”
    沈爱立觉得要不是被编排的是她自己,她怕是能比钟琪笑得更夸张,“那蒋帆怎么处理?”
    余钟琪侧着脸看了一眼爱立,“你说呢?”也等不及爱立猜了,简直抢着道:“我说,我说,王元莉也咬蒋帆了,说蒋帆乱传谢同志和京市纺织局领导的,那种,那种事。”
    说着对爱立眨了下眼睛,沈爱立瞬间明白,有点好奇道:“和谁啊?”
    余钟琪悄悄地看了眼周围,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己房间,拍了拍胸口,低声道:“藏季海!”
    沈爱立立马有印象了,“人长得还能看得过去,就是那么严肃,一看就是官威很大,而且看年龄也有三十五了吧?家里怎么也该娶亲了?”
    余钟琪点头,“当时藏季海也在,脸都绿了,说他和谢微兰是正经处对象,家里妻子早已过世,说蒋帆是恶意的污蔑,哈哈哈~”
    “当时藏季海还坐在另一边,代表着主办方的人呢,当时蒋帆就问他,是不是因为和谢微兰处对象,才拖着谢微兰剽窃的事情一直不处理,我看谢微兰这事也拖不下去了。”
    “哎呀,爱立,今天晚上可笑死我了,我还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戏!哦,对了,蒋帆这么一说,田力还和我说,他一早也怀疑举报你的人是王元莉,他有一次恰巧听见张柏年给王元莉十斤粮票,让她介绍你们认识。”
    “怪不得那段时间,老是和我说张柏年,序瑜还说肯定拿了张柏年好处,果然让她说中了!”
    余钟琪和爱立分享完八卦后,还不忘提醒爱立道:“你快去洗洗,早点睡,明天早上搞不好还能起来看见王元莉被遣走呢!”
    “哦,好!”
    等沈爱立洗漱好,发现余钟琪都已经盖上被子睡着了,沈爱立把桌上的小台灯打开,展开信纸给谢镜清写信。
    先是抄了一段最高指示,然后抬头写了“谢家三叔”,才落笔道:“您好,我是沈玉兰的女儿,就在今天我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有一十年的时间,我和父亲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首先对父亲的离世感到悲痛,非常遗憾生前未能见到他老人家一面,他走的时候,我也未能披麻戴孝,捧灵摔盆,乃一生之憾!”
    沈爱立都能想到谢镜清看到这封信,怕不是都要给她气死,谁让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敢认,还指给自己的哥哥!又接着写道:
    “此次致信,是在申城遇见谢微兰同志,偶然得知她名义上的母亲是我的妈妈。不知何故,她代替我成为了谢家的女儿,也许是父亲已经过世,在世的人分不清这是不是谢家的女儿。是以,特地写这封信来告知。
    据她自己所说,她是我幼时保姆的养女,如何处理她的问题,我想,她初初以‘粒粒’的身份来京市投奔,谢家三叔既然让她唤一声‘三叔’,自当早有一番计量。
    至于我,当初我的妈妈已经做出了此生不再相见的决定,我尊重妈妈的意愿,这也是我的意愿,不必回信,遥祝谢家三叔平安长寿,我想这也是我死去的父亲的心愿!
    另外,写这封信,我的母亲并不知情,也望勿打扰她的晚年。”
    落款写了“仍旧存世的沈玉兰的女儿”,写完以后,沈爱立将信放在信封里,用火漆压好。
    谢微兰的事就和她没有关系了,再过两天她也要离开申城,大概率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有碰面的机会。
    但是沈爱立完全低估了这封信产生的影响,或者说,谢镜清一直等着的就是这封信!
    第40章
    沈爱立低估了谢微兰顶替她身份,对她潜在心理的影响,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闪过很多小时候的画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晚上做梦都是一个小婴孩裹在包被里,被送出去的片段。早上是被余钟琪喊醒的,“爱立,快起来,不然一会看不到戏了。”
    沈爱立睁开眼,感觉脑袋还晕沉沉的,天光好像也才微微亮,迷糊道:“钟琪,天还没亮呢?什么热闹啊?”
    “王元莉啊!你可一定要起来送送她,让她瞎欺负人,这回临到她被大家指指点点,我就看看她气不气,哈哈哈~”
    沈爱立清醒了一点,挣扎着爬起来,伸手捏了捏钟琪的脸,叹气道:“钟琪,你可真有精神。”忽笑道:“其实,我也想看,不看白不看,哈哈!”等洗漱好,余钟琪就拉着她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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