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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锦一路跟着薛尚宫回来,指挥着薛尚宫的小丫鬟把药煎上,自己挽了袖子处理薛尚宫的外伤。
    她动作细致,伤药涂上伤口很快发麻,薛尚宫多少喘上一口气来,有了说话的力气。
    “你是伺候皇后娘娘的,现在来伺候我,我怎么生受?”
    春锦眼睛微湿,她压了压嗓子里的哽咽,说道:“娘娘重视薛姑姑才派我来照顾你的,姑姑这是说的什么话?”
    薛尚宫吃力一笑,苍白的嘴角微挑:“你好好跟着皇后娘娘,她是个好主子。”
    春锦上完药将被子极轻地盖在薛尚宫身上:“薛姑姑还有空操心别人呢,没听御医说吗?你这伤外伤还在其次,若是损了腰上的经脉和骨头,恐怕以后走路都困难。”
    她把御医的药方拿来瞧,朝屋外煎药的小丫头喊:“你可瞧着点火候,火太大伤药性的。”
    小丫头在窗棂下答应一声,声音听上去也是拐弯的,春锦便道:“你的小丫头在外头偷着哭呢。”
    “她是个机灵的,再大些也送去承天殿历练历练。”薛尚宫流露出一些慈母式的表情。
    春锦看见薛尚宫的枕头边有一对绣了一半的护膝,瞧着是给她自己绣的,她顺手拿起来接着做,有些感慨。
    “薛姑姑,你不后悔没有嫁人生个自己的孩子吗?二十几岁离宫的时候出宫去寻个合适人家成亲,如今该在享天伦之乐,就不必在这遭这份皮肉之苦。”
    薛采仪趴在枕上,似乎想起了年轻的时候:“要说皮肉之苦,挨板子可能比生孩子还轻些呢。”
    春锦拿针的手一顿,倒没想到薛尚宫会把生孩子和上刑放在一处比较,生育子女从来是大喜事,谁会把这事和受刑罚相提并论呢?
    但一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自来死在生养上的女人比被打死的女人要多的多,可不都是皮肉之苦么。
    薛采仪闭目养神,说话的声音小而平和:“我从小就自认比别人聪明些,但出身低,又是女儿身,也没机会正经干点什么,被爹娘送进宫做奴婢就算改了命了,二十五岁放出宫的时候我要是回去嫁人了,就是接着过我娘的日子,我总觉得不甘心,魏帝那样难缠的皇帝我都能在身边服侍的没有错处,我多有能耐啊,回去嫁给我们村里的谁值得我去伺候?不如这辈子就留在宫里一直伺候皇帝,我命好,又赶上大胤陛下这个好皇帝,我私下说一句我也于社稷有功,觉得心里一点也不亏,我这一生见过的人,参与的事,我娘这辈子做梦也梦不着,我们老家最有地位的乡绅也连边都摸不见,这还不值吗?”
    春锦若有所思,她将绣活放下:“薛姑姑是有见识的,我们要学的还多着呢,而且您虽没有孩子,但我们这些被您关照的小宫女啊,心里有您,我娘死的早,您就把我当女儿看就是了,说句僭越的话,就是皇后娘娘也是拿您当个长辈看呢,不然不会那么直接冲过去救您,我可没见过她提剑要杀人的模样,可见是气极了。”说着握一握薛尚宫的手。
    薛尚宫听她提到云舟,露出些担忧的神色:“娘娘为我冲动了一回,接下来又得往后退了。”
    ……
    果然,次日,荻珠就出现在了凤梧宫外。
    昨日太后知道皇后大闹慎刑司的事,就遣她来,她在门口吃了个闭门羹,连凤梧宫通传的人都没见到,玄羽不在,门口两个黑衣人铁塔似的一言不发。
    他们不是寻常宫人,除了皇帝的命令别人都吩咐不动,就算太后也一样,荻珠无法,只好今晨又来。
    这回,门口的黑衣人倒是不见了,只是没等进去,就见云舟穿着斗篷从里头出来,她素衣素面,脂粉未施,是要出门的样子。
    云舟见了荻珠倒客气:
    “荻珠姑姑,本宫有重要的事去承天殿,姑姑先回吧。”
    荻珠还没等说话,云舟的凤辇已经走出去了……
    “这皇后是要狂妄到底了。”
    荻珠难以置信地喃喃,但又觉得不对,皇后这一身过于素净了,也不知去承天殿干什么?想了想还是回去回禀太后再说。
    承天殿里,萧铮才下朝,他坐在案后,御笔刚拿起来,就听外头通报。
    “陛下,皇后娘娘在外头脱簪待罪呢!”
    作者有话说:
    薛尚宫语录:“只要心里有你,苦肉计多少回都有用。”
    云舟:“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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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赐浴
    萧铮知道薛尚宫之事后, 昨天晚上去过凤梧宫,只是没有进门。
    当时玄羽不在,他的手下转述了皇后的话, 然后一脸为难地看着皇帝。
    尽管是萧铮告诉他们来做凤梧宫的暗卫,就要听皇后的吩咐,但如果皇后的吩咐, 和皇帝的意愿产生冲突了呢?
    比如皇帝想去看看皇后, 而皇后说她谁也不见……
    为难, 实在为难,乌鹊营的黑衣人看着面无表情,实际上心中十分忐忑, 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抠指甲。
    但萧铮只是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进去, 他默默在宫门口停留了一会, 也不知在看什么,然后回了昊天宫。
    皇后与太后之间的冲突, 其实是前朝暗流的缩影,是不可避免的。
    而云舟她有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她不能只当一个受丈夫宠爱的妻子, 只顾自己的享乐而不去管外头天翻地覆, 谁死谁活。
    她可以有很多绯闻和传言, 但大事上, 她的行为必须是一个说过得去的皇后, 这就代表着, 她更多时候必须在种种规则里行事, 做一些看起来很委屈的妥协。
    云舟不见他是因为, 有些桥她必须亲手搭好, 然后才有皇帝顺水推舟的空间。
    比如现在, 她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触犯了太后的权威,是不孝,于是她就要主动来脱簪待罪。
    云舟将氅衣脱去,只穿了一袭素色的常服,端端正正地跪在承天殿外。
    她朗声道:“臣妾年少无知,行事冲动,未曾过问缘由就干扰太后处置宫人,昨夜静思己过,自觉此举乃是不孝,有失皇后之德,感于太后从前教诲,自责不已,遂特来承天殿请罪,以全孝悌,望陛下责罚臣妾,正臣妾之德行,以宽慰太后之慈心,臣妾日后必将谨言慎行,垂范于世。”
    殿内的萧铮,听见了外头的声音,把悬停逐渐干燥的笔尖重新沾了朱砂,道:
    “由她跪上一会吧,不然就白来一趟了。”
    云舟自请了罪,就不再说话,安静地跪在外头。
    外面没了动静,殿内香炉青烟袅袅,看起来很是平静。
    但萧铮的小动作,还是无意间暴露出一些焦躁来。
    他时不时的看一眼更漏,又看看殿门,如此反复,越来越频繁,最后,他忽然问道:
    “这更漏可是准的么?”
    徐勿答:“陛下,准的,才过了一刻钟。”
    萧铮不语,继续低头批折子。
    又过了一会,他又想起什么,吩咐道:“去外头看看,皇后今日穿的什么?”
    徐勿听了,赶忙出去看过了,回来禀报:“陛下,娘娘穿的月白绣兰花袄裙。”
    萧铮蹙了眉头:“真是胡闹!”
    “传朕的话,朕命皇后把氅衣穿上。”
    皇帝的命令从承天里传出来,一旁的小钗连忙把衣服给云舟披上:
    “娘娘,我都说了,你就穿着外衣陛下还能说你心不诚吗?何必冻着自己这么半天。”
    云舟回头朝她笑笑:“开恩是开恩,一开始还是按规矩来的好,待罪难道还要舒舒服服的?再准备点干果零食可好?”
    小钗看她还有闲心开玩笑,心情也好了些。
    云舟想起,当时自己拿双鸢阁银子的时候,也是这样,为了躲开真正对自己有恶意的人,就先下手为强找萧铮领罪,这一回算故技重施。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云舟膝盖跪得发疼,她悄悄用披风往腿下垫了垫。
    这时几个臣子进殿与萧铮议事,发现皇后在此,赶紧停下行了大礼,才进殿去。
    承天殿的门,开了又关阖,云舟知道萧铮就在那屏风后,只是屋里太暗,她看不清。
    门开的一瞬间,萧铮隔着屏风看见了云舟一晃而过的淡薄身影,也看见了天空落下的零星雨点。
    天渐渐暖了,但雨水还很凉,虽然是微雨,细如牛毛,但仍然满带早春的寒气。
    云舟的衣衫很快沾上一层潮气,又湿又冷,存了一冬的地气往上返着寒潮,侵袭着她的膝盖,云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朝臣知道皇后在外头,皇帝心绪不宁,他们说什么话要常常重复,因为皇帝老是听不清。
    最后几个大臣出来,再次遥遥向皇后行礼,他们不敢在殿前私议,都只相互使个眼色,直到远离了承天殿才低声交谈起来:
    “脱簪待罪,大折皇后的颜面,为着什么事啊?”
    “你不知道?听说是昨日太后处置宫人,娘娘去看,结果有个小宫女冲撞凤驾,皇后娘娘一生气,就没顾规矩,扰了杖刑,其实不过是小事,如何值得脱簪待罪?”
    “太后一向最重脸面,十分严苛,想来皇后娘娘也不好过。”
    “要我说句大不敬的,这次太后有些太过了,何以把皇后吓成这样?皇后可是大胤的国母!”
    “皇后如此敬奉太后,是她的孝心,该当彰表才是。”
    “皇后的行止录里,自然会记的嘛。”
    几个大臣到了宫门外各自拜别,很快把这宫里的新鲜事也带出宫外去了。
    如此,半个时辰过去,萧铮终于是坐不住。
    那承天殿的大门开了,皇帝的身影走入了细雨向云舟走了过来。
    云舟睫毛上凝了一颗小水珠,像滴眼泪似的,在羽睫上滚动,她仰头眨着眼看他。
    “陛下要回去了?”云舟问此刻在她面前蹲下身的人。
    “你呀……”萧铮叹了口气。
    “陛下……陛下!”
    云舟一下横抱了起来,压着嗓子低呼一声。
    “陛下这是承天殿!”
    萧铮不理会她的提醒,抱着她往御撵走去。
    “我还得去太后那请罪呢。”上了御撵后,云舟道。
    萧铮将自己的披风脱了,又给她裹上一层,拢住她冰凉的手。
    “脸都冻青了,还请罪呢,去龙华池泡泡热水吧。”
    他将云舟送回昊天宫之后立刻就去了宁和宫。
    太后早知皇帝会来,那暮云舟一早跑到承天殿去唱大戏,必要让皇帝心疼不已。
    太后冷笑:“哀家还没怪罪皇后呢,她倒搞得隆重,跑去找你请罪,哀家不宽慈些,岂不是要被说苛待晚辈?”
    萧铮微笑道:“母后怎么可能不宽慈?皇后体弱,此番折腾,身体承受不住,母后定然体谅的,不会再让她来宁和宫再请罪了,对吧?”
    萧铮和颜悦色,将宽容慈爱的高帽稳稳地戴在了太后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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