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号角声停了,高竖的黄金狼头纛却已遥遥挥向关口。
轰隆马蹄声踏来,西突厥大部已直直压近。
先锋在前, 足有两部之众,皆是持轻盾, 持细弓的骑兵队伍。
两部首领用突厥语高喊下令, 当先一阵漫天箭雨, 直射向关城之上。
城上只竖起了一排草人,后方拦起一排铁盾,避过了弧落而来的箭矢,却并未反击。
西突厥两部先锋见状, 立即再进,直逼关城大门。
倏然城上人影显露,关城守军似凭空多出一倍,张弓满射。
猝不及防一阵箭雨迎头落来,敌军先锋瞬间受创, 有的反应过来也没来得及举盾, 摔落马下。
顿时下方首领呼喝后退,整兵防备。
穆长洲在关城上摆一下手, 守军齐齐架弓防范。
先前他特地下令按兵不动, 关口也没有增防,便是在等这一刻。
对面大军必一早就留意着关城,以为此处防范薄弱,果然重兵压来时很轻敌,竟敢如此直扑关口。
天眼看着昏暗下来, 一名斥候飞奔上关城,到他身后低低报上几句:“夫人送来报讯……”
双方领战首领原先皆不露面, 现在才探知情形,西突厥为可汗亲自率军,吐蕃则为手握实权的大相。
穆长洲盯着远处那杆狼头纛,下方隐隐露出了垂辫戴帽的可汗身影,果然是举国前来的阵势。
他转身下令:“吐蕃就快一并攻来,传令兰会二州,援兵即刻调动。”
张君奉领了军令,匆匆下城去安排。
斥候得讯而去,回报城中。
几乎同时,外面的狼头纛一摇,西突厥大军又再度攻来,马蹄震踏冲近……
天刚黑,东城门开了一半,方便往来斥候报信。
一行人悄然钻出,往外而行,脚步杂乱急切,仿佛是偷跑出去的,肩上还搭着包裹。
跑出没多远,暗处荒野里忽而钻出三两人影,直朝他们而来,用汉话与他们招呼:“你们都是跑出来的?城中如何了?”
一行人走了过去,看着都是普通百姓装束,却忽然动手,肩上包裹一落,自其中抽出兵刃,直袭向问话的几人。
舜音站在城上,很快,之前出城的一行人返回,扔下包裹,除了外衫,皆是斥候。
其中一人登上城头,向她报:“夫人推断不虚,果然已有敌方斥候接近,皆自吐蕃而来,本留了活口问话,但对方早有准备,自尽而亡,只从他们身上搜出些东西。”
双方交战,派出斥候是必然。舜音本以为揪出他们要颇耗些功夫,没料到对方已如此急切,被轻易一吸引就露了头,那只能证明对方大军已急切万分。
斥候将一件铁爪一样的器具送到眼前,是抓冰的工具。
舜音心一紧,西北之地开春缓慢,很多地方还冰冻着,这样的东西是他们攀援过冰潜入用的,吐蕃的兵马一定也能混入。
“总管已下令调动周边几州的援兵了?”她问。
斥候回:“是。”
舜音细想一下,快步下城:“将我所说消息回报总管……”她边下城边说了几句,继而吩咐,“马上通知南城门戒备,吐蕃一旦攻来,那里最危险。”
守城将领跟来,抱拳:“陆刺史已带官员守在那里,眼下城南民心尚稳,特地叫人来禀报夫人,请夫人安心。”
舜音脚步才停。
下一瞬,忽然一阵闷响传来,仿若从遥远天边传来的一般,听不真切。
紧跟着遥遥传来擂响的鼓声,她转头循声望去,正是自南城而来。
“报——”一名兵卒快马来报,“吐蕃大举攻来!正轰击关城大门!”
果然来了。舜音立即看向城上的守城将领:“快!”
穆长洲早已吩咐过,守城将领毫不迟疑,调兵支援南向……
连续几日,不见日升,唯有风急云沉。
夜色又降,北面关城上火光熊熊,四处弥漫着一股火油味,关城外的树木都被烧去了一片。
连续攻到今日,此刻西突厥的大军刚退,还不到一个时辰。
斥候在身边来了又走,穆长洲手里握着弓,站在城上,脏污的披风早已除去,盔甲在火光里映出冷光。
那日舜音给他送来消息,吐蕃斥候已潜入,除了陈兵关外,必会在其他地方混入兵马,而后互为呼应,大举攻来。
附近小道都已被他切断,西突厥和吐蕃如今消息难通,却仍能各在一边强攻不止,且毫不分兵,只攻凉州。
难怪是一副早有计划之态。
胡孛儿自后走来,喘着粗气:“都安排好了。”
“南向如何?”穆长洲问。
张君奉快步走近,回:“吐蕃仍在强攻!我们南面人马已快不够,兰会二州援兵按军令往南向深入,明早可至。令狐拓的甘州兵马急行迅速,今夜就能到了。”
穆长洲点头,眼紧盯着关外远处黑乎乎的大部暗影:“他们也在防范援军到来,连续几日无果,今夜攻势忽急,定是他们一早定下的猛攻之时。按吩咐行事,即刻便动。”
胡孛儿立即下城,城上的火把随即灭了两支,关口一暗,关门微开。
一串的黑影在他的带领下,自关内陆续牵马而出,摁马悄声,钻山绕行而去。
穆长洲在上方看着动静,直至下方那些人马全都出去,走下关城,翻身上马。
静静等了一瞬,关门陡然大开,他当先冲出,身后跟上浩浩荡荡的兵马。
霎时马蹄声急响,直冲向西突厥的大部。
敌军在暗夜里只以冷食休整,不过刚缓疲乏,没想到他们竟会突然杀出,且无旗无鼓,忙呼喝着起身上马。
穆长洲率人如风掠至,冲击上前,抽刀斩杀了一人,立即折返。
几乎同时,敌军后方也受到了冲击。
是胡孛儿先前带出去的人马。
暗夜里突来此举,犹如准备充分的一击,敌军各部纷乱,仓促应战。
层叠敌军中央的围帐里,可汗怒声大喊,各部才又迅速回稳。
穆长洲却已率军往回奔出,胡孛儿也自侧面一击就走。
敌军大部挥杀追赶而来,迎头一阵强弓劲射,箭矢直中马腹,前马摔倒,被后马踏过,不禁拖慢追速。
顷刻人马俱回,关城紧闭。
外面轰隆马蹄声杂乱至停顿,似略有迟疑。
穆长洲勒马停住,胸膛剧烈起伏,看一眼刚推着关上的大门,迅速下令:“趁这间隙,回援南向!”
两面外敌他早已暗中盯了多年,也很清楚他们也早就盯着自己,方才突然杀出又急回,西突厥可汗只会以为他精于算计,是又在耍什么花招。
然而重兵在前,纵有迟疑也不会太久,这间隙稍纵即逝,必须要快。
话音未落,他便已驰马往南。
张君奉早按命令率人等候在前,立即随他策马而去……
城下屋舍里,舜音只草草清洗了一下手和脸,走出门去,听见南面轰击关门的闷响似越来越清晰了,甚至连厮杀声都已能听见。
城周左右都是穿梭的兵马,守城将领们更是奔走不断,对她在此早已习惯,无人多问。
舜音来回走了几步,右耳里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攻击动静,算着时日。
按急行军算,斥候往秦州搬来救兵,最快也要再有两日,但两面敌军的架势不容再等。
他们之前刚从长安回来,两面就已压来,可见也早就等不了了。
但周边援军就快到了,所以看攻势,今夜可能就是最危急之时。
“夫人!”一名斥候策马疾冲而来,捂着左臂,竟已带伤,“吐蕃又增援了兵马!关口就要被攻破了!”
舜音心一沉:“粗观兵马增了多少?”
“至少一倍。”
舜音立即上马,缰绳一扯,疾驰往南。
这样的架势,不像是针对一个河西,更像是针对整个中原王朝了。
南向一片火光,城外不时传出几句下令,马匹飞奔而过,是将领们在分头清除混入的吐蕃兵马,抵挡关口攻击。
舜音快马驰到南城门附近,迎面奔来几匹快马,马上的都是官员,惊骇未定地拦住她。
“总管夫人,不可往前了……”
轰然一声巨响传至,犹如巨雷猛撞,四下都静了一瞬。
舜音勒马转头,看向火光冲天的夜空,右耳里已听见铺天盖地的厮杀声。
眼前又飞快奔来一名斥候,向她抱拳:“夫人,关口刚破,吐蕃兵马往南城门杀来了!”
舜音定了定心,迅速理着思绪,她还要与穆长洲策应,必须镇定,手指紧抓着缰绳,飞快说:“不必惊慌,总管必有动作,马上传讯,东城门外也要布防,吐蕃兵马定会绕往东侧,以断援兵来路。再赶去最近的西城门,通知守城将领派人绕行往东,接应后续援军,以免援军被吐蕃拖住。”
斥候立即带讯而去。
舜音还未再扯马往前,面前已奔跑涌来守城兵马,严密拦在了道上。
远处的攻击,却似更激烈了……
西城门上安然无事,却也早听到了南城动静。
整座凉州城安稳没多久,又被惊动,惶惶不安的声音一阵一阵,自城中各处传出。
总管早有过吩咐,守城之际,得夫人命令就等同总管命令。西城门上的守城将领一接到斥候送来的报讯,马上安排人出城绕行,去等候接应援军。
阎家人也都在城上守着,派出了几个子弟,随同出城。
最后出城的人却是个女子,穿着胡衣,罩着披风,领了两个随从。
是阎会真。她在城上听到消息便跟着下了城,也无人阻拦她。
阎家自然对凉州附近都很熟悉,绕路接应不过小事。
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大概是因为刚才南面的攻势前所未有,更别说北面还有一个西突厥也是重兵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