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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芍落在这种地方,即便旁人不多说,芫娘也能预料到,红芍得凭空受好些折磨。
    芫娘都怕红芍饿坏了,故而一早就在家中准备食盒子。
    所有东西皆是一式两份,除开要往客栈送的那一份,另一份全都留着,算是为红芍好好接风。
    有了芫娘做打算,这一上午的事情都还算是顺利。待到晌午,她终于见红芍被几个人簇拥着回来。
    红芍发丝乱垂,衣裳也脏皱,恍惚已经沤上了大牢里那股霉馊味,由内而外地透着狼狈。
    芫娘却不避不躲,紧忙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柚子叶,在红芍身上仔仔细细扫了一遍。
    “快来,红芍姐姐,拿这个扫一扫,祛祛晦气。”
    红芍正正站着身子,也不敢乱动,只能回过头忿忿长叹一口气:“芫娘,我先前还以为你是不忍心和姜禄翻脸。”
    “谁知道……唉,还是你有主意,我昨日一开始,就真该仔细听你的话。”
    “那帮整日厮混的丧良心的蹄子,都是王八蛋。”
    芫娘却不慌不忙:“你好不容易才出来,今儿不说这些。”
    “千金难买如意平安,那牢里头鱼龙混杂的,我和翠翠都怕极了,看你现下没事,我们也算是能安几分心。”
    红芍又道:“如今我才关了一天就能出来,你们究竟找了谁来帮忙?待我午后梳洗打扮,必得好好去谢一回。”
    本该热热闹闹的大家,忽然一下子都静了下来,转头望着芫娘不再说话。
    只有翠翠压低声音,悄悄凑在红芍身边解释了一句:“你才叫人关进去,我们便将你的恩客都找遍了,可城东卖米的老板推说生意忙不开,李员外家的公子更是直接便叫人将咱们轰了出来。”
    “最后还得是多亏了芫娘。”
    “她答应给一个官老爷天天送饭,那个官爷才开恩给芫娘些银子。芫娘拿这钱买了四两黄先元的茉莉龙珠,跟县牢里的铁牙李把好话都说干了,铁牙李才找人把你放出来。”
    “铁牙李?”红芍蹙起眉头,“他们都说那大牢里的铁牙李吝啬,又是出了名的贪财,黄先元里的四两茉莉龙珠,那怕不是得十两银子?”
    饶是红芍见多识广,此时此刻也不免错愕,“芫娘,什么官爷,叫你送的什么饭,能值十两银子?”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别是觊觎已久,生了什么旁的心思,芫娘,你千万得当意。”
    芫娘摇摇头,笑着坦白道:“红芍姐姐只管放心,哪有什么旁的心思?”
    “那位爷只是不吃鱼虾,不吃飞禽,不吃皮脏下水,要些新鲜的东西罢了。他吃的讲究,旁人没耐心做,才便宜了我。做吃食本就是我拿手的事,那些事我都能应付得来。”
    “倒是你在大牢里关了这么些天,定是吃睡都不安稳。我清早炙了鸭子,这鸭子既不能算天上飞的,也不能算水里游的,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水里飞的,硬挑也挑不出错缝来。斩半只给那位爷,余下这半只便宜了咱们。”
    芫娘说着又紧忙打开一早准备好的食盒,将东西一层又一层地拿出来。
    食盒的第一层就满满当当。
    新出锅的筋饼,薄如蝉翼,几能透亮。一旁又并着切好的黄瓜细条。另外还带有透亮的甜酱,澄红的酸梅酱,还有粒粒分明的桂花砂糖,都被盛放在一只分作三格的酱料碟当中。
    至于第二层,则是一盅奶白浓郁香气扑鼻的鸭架白崧豆腐汤。
    而这食盒直翻到最下头,才到了重头戏。一碟子鸭肉连着烤到脆生生的鸭皮,被切成薄片,像牡丹花一样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盘中。
    这鸭子是今日一早炙好的。
    芫娘选好的是七分瘦三分肥的麻鸭,先前便用十几种香料制成的卤水涂抹腌过,清晨才在锅灶上,用专门买的苹果木和梨木柴熏烤。
    这鸭子一边烤,还要一边在外皮上刷蜂蜜水,这样才能将鸭皮烤得油润红亮,焦脆诱人,沾着桂花砂糖入口,才是入口即化,滋味绵长。
    至于鸭肉,也颇有讲究,得待麻鸭皮肉之间的肥脂都化作油水从鸭子上滴落,那果木的香气便也被熏腾进鸭肉当中,将鸭肉烤得酥而不腻。
    若是配着酸梅酱,则是南方那头时兴的吃法,空口生津,酸甜可口。
    若是配着甜酱,便又是顺天的吃法,配上葱白丝与黄瓜,和着薄薄的卷饼,才称的上一句滋味丰腴。
    至于最后片尽鸭肉的鸭架,也不曾浪费。
    调和了白崧与豆腐,只加少许胡椒调味,便能炖成浓郁醇香的汤汁。
    半只鸭子虽给每人分不得几块,可好在红芍能全须全尾地在县衙大牢里头走上一遭,大家心下高兴,便都吃得欢欢喜喜。
    只有红芍从都到尾都是满脸的忧心忡忡,她才喝下两口汤,便又忍不住望向芫娘:“芫娘,你这几日可见着姜禄了?你的玉环找到没有?”
    芫娘听到这,原本笑吟吟的表情面儿上露出几分无奈,随即便轻轻叹下一口气。
    毕竟姜禄偷走白玉连环的那糟心事,现在让她一想到就烦躁躁的。若是没有白玉连环,她便离不开这香海,若不是因为养活姜禄,她才不至于要起早贪黑地摆三年摊档。
    这三年她心心念念都想去顺天府。
    可却不是像如今这样丢了玉环,只身伶仃地往顺天府去。
    此时无声胜有声,红芍虽然与芫娘她们已有几日不见,可现下一眼,她便知这几日大牢外头又是个什么情形。
    红芍忙压低了声音:“芫娘,你可得多盯着姜禄些,那王八犊子早就不去县学了。”
    “他跟着一群狐朋狗友整日里到处花天酒地,我那日一见着他,就发现跟县城里那些往常四下称王称霸的称兄道弟,难怪你银箱子里少了钱,他怕是把你平日里幸幸苦苦攒下的钱,都同那些混子给挥霍完了。”
    芫娘闻言,也若有所思地滞了滞。
    姜禄住在县学,往常是半个月才回家一趟,至于笔墨的花销,换洗的衣物,也大多靠芫娘亲力亲为送进县学。
    可昨日既非休沐,亦无节日,姜禄却破天荒回了家,还带着一身醺醺酒气,这不能说是不奇怪。
    姜禄享受着优渥的生活,在县学中整日衣食无忧,更无人对他约束管教。
    芫娘先前虽隐有猜测,但抓不到什么证据,也没有什么闲暇去窥视姜禄的一举一动,便也只当他是懒散怠惰了。可如今听得红芍这般说,顿觉心中悬着的疑惑都落了实。
    银钱无故失踪,现下自然也能说得通了。
    红芍见状,语重心长地拉住了芫娘的手:“芫娘,当初姜家的叔婶是救了你,可这三年来,你披星戴月跑前跑后地还账,硬生生把姜禄供成了秀才,决不能算是对叔婶忘恩负义了。”
    “只是姜禄如今和那些人混在一处,又仗着有功名在身,动动指头就能让我去县衙大牢,往后保不齐还得怎么欺负你。”
    “你的玉环虽的确值钱,我们都知道,可再重要的东西,如今也比不得你的安稳重要。”
    “芫娘,别执着在玉环上了,你早一天从香海走,早一天离开姜禄才是正事,千万不能在这填了无底洞。”
    芫娘闻言,却并未立即应声。
    她只是低声喏喏:“走是要走的,可我必须带着玉环,这玉环比我的命还重要。”
    “我去顺天是为了找我的爹娘,我学做菜也不过是因为记得他们的口味。”
    “这玉环……是我爹娘留给我的,若是弄丢了,我就再也没法和他们相认了。”
    翠翠这才站在两人身旁,劝解道:“芫娘,你那玉环长什么样儿?”
    “姜禄不能平白无故去拿那玉环,只怕是缺钱使呢,咱们这么多人,成日里跑那么多场子,说不定能替你打听些音信来。”
    红芍也眼前一亮:“翠翠说的是,芫娘,你跟我们说说吧?”
    芫娘略加思索,方才娓娓道来:“是两个套在一块的白玉连环,没有掌心大,环上还刻了兰花。”
    红芍这才点点头:“芫娘,你再耐心等几日。”
    “我们就是使尽了这一身法子,也定给你打听出来。”
    第8章
    芫娘和红芍翠翠她们说的事无巨细,眼看天色渐迟,才收拾好食盒,往姜家的小院走回去。
    只是才进院子,便瞧见屋门半开着。
    果不然,是姜禄在屋里。
    姜禄循着脚步声懒懒散散地望芫娘一眼,而后才诘问道:“又不在巷头摆摊,还这么迟才回来?”
    “晚上的饭呢?伙房里乱七八糟,先前就叫你包的笋粿怎么也没做?”
    如今是将春时节,春笋亦是时鲜。
    拿尚未破土的懒笋去皮仔细处理,拌上麻腊肉同腌制风干的萝卜干,再加芽菜,用麻油炒香,最后再用搡捣好的糯米包裹成团,吃来唇齿留香,更不易粘手。
    笋粿其貌不扬,但一口下去,粿皮柔软米香醇厚,春笋鲜嫩,绝没有丁点的麻味,和着萝卜干相得益彰,格外爽脆。
    姜禄最爱笋粿。
    懒笋若是迟上一时半刻功夫见了光,滋味便会大打折扣。笋粿做来麻烦,外头卖起来没有便宜的,还得是芫娘巧手玲珑,年年替姜禄忙活这么一回。
    可这一会,芫娘却对姜禄的言语无动于衷:“我哪来的钱给你买笋?想吃?你自己包去。”
    姜禄皱住眉头,连带着声音也重了好几分,只是阴阳怪气道:“你天天出去卖东西干什么吃的,钱呢?”
    “赚不着钱,你还回来干什么?那钱箱子里的银子你都动了,你还说你没钱?”
    “你想要钱?”芫娘听得他算是说到了点上,索性直直迎上姜禄的视线,“那你先说,你把我的玉环弄哪去了?你再不还给我,我就去报官。”
    姜禄一怔,似是没料到芫娘有胆量跟他犟嘴,他很快嘲弄似得将目光搁在芫娘身上梭巡一圈。
    “报官?你能耐大了?姜芫娘,你是不是也想去吃几天牢饭?”
    芫娘蹙了蹙眉头,一时被姜禄这读书人恬不知耻的模样惊到了。
    姜禄见状,以为芫娘生了畏惧,不由得更加得意忘形:“我怎么可能跟你一样?”
    “我可是个秀才,如今在县学中年纪最轻,便是见官都不必下跪,眼见得就要拔贡生进府学。”
    “县爷会为你这么个娘皮跟我生不痛快?折了县上的贡生苗子?你别做梦了。”
    “你……”芫娘蹙起眉头,一时语塞。
    姜禄瞟着芫娘,又嗤然发出一声冷笑。
    她当初是从那青楼馆子后头的野地上捡回来的,本就不是什么正经来路。
    要不是他爹娘捡姜芫娘回来,她早就该咽气了。姜家养姜芫娘这么多年,她的什么不是姜家给的?
    如今姜家安不下她姜芫娘这大佛,她竟然还想走?
    “姜禄,你的书都念进狗肚子里了?”芫娘见姜禄一副得志嘴脸,气得朝他质问起来。
    姜禄狠狠朝着芫娘剜一眼:“你也配说我?”
    “你这种被青楼扔出来的,果然都是不记恩的白眼狼,是野了心的小娼子。”
    “你说谁是小娼子?你再骂一句?”芫娘听到此处,终于忍无可忍蹙了蹙眉心。
    难以入耳的侮辱合着欺负红芍的怒火熊熊燃起,新仇旧恨加在一块,芫娘伸手便拿起桌上倒扣的粗胎茶杯,不由分说踮着脚一把敲在姜禄额头上。
    只听见屋里骤然间传来一声闷响,姜禄喋喋不休的嘴霎时间停了下来:“你敢打我?我可是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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