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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若心不知道该怎么缓解每时每刻砭骨般得痛,只能上山去了一个佛寺,每天听老师父念经,讲禅说法。
    可她的精神还是一天天差下去,虽然面貌上没有改变,却能从她眼睛里读出她正陷在濒死的绝望中。
    老师父问她遇到了什么困难,她说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很想把那天的事完完本本地回忆起来,可每次只要一想头就像被人敲碎了一样得疼。
    老师父说既然想不起来就别再想了。人越想记起什么,就越记不起来。
    寺里寂静,只有师父们的念经声和香客们念念有词求庇佑的祷告声。
    尹若心站在山风中,问:“师父,我每天过来祷告,佛祖会保佑他吗?”
    老师父说:“佛祖会保佑你们两个人的。”
    尹若心开始每天跪在寺里的佛像前,只轻念一句话:“请保佑陆承佑。”
    骆昌每次来看她,她都雷打不动地在殿里跪着,背挺得很直,神情虔诚,嘴里一句句地乞求:“请保佑陆承佑。”
    骆昌之前想让她去替陆承佑顶罪,现在再想这根本就是个损招。他简直不是个东西,怎么能为了救一个人,而把另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去。
    陆承佑说得对,如果这件案子的嫌疑人是尹若心,那蒋原平动动手指就能把她碾死,比碾死一只蚂蚁都要轻松。
    所以绝不能让蒋原平盯上尹若心。
    骆昌走进佛殿,在另一个蒲团上跪下,对着佛像磕了几个头。
    “明天终审开庭,”骆昌说:“你不要出庭,这是承佑的意思。”
    尹若心喉头发苦,整个人陷在深深的绝望中。眼珠动了动,说:“骆老师,您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其实人是我杀的,陆承佑他是为了……”
    “多名资深法医以及刑警的鉴定结果都出来了。”骆昌深深地闭了闭眼:“人确实是承佑杀的,不会有错。”
    “就算是这样,”尹若心现在只能想到一个办法了:“龙溪庄园包括周围的监控都被蒋顺一早就破坏了,所以那天的唯一人证是我。只要我假装回忆起那天的事了,我去说杀人凶手其实是我,人是我杀的,陆承佑就能没事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去坐牢没有关系,可陆承佑他跟我不一样,您知道他的未来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他坐了牢,他这辈子就毁了。”
    “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不能用价值来衡量生命的轻重。”骆昌说:“而且你有想过你被认定为凶手后要怎么办吗?蒋原平的手段有多大你是想象不到的,他把你逼上绝路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我无所谓,就算我真的死了都没关系,我只要陆承佑他好好活着!”
    “你死了,你觉得承佑他还能活吗?”
    尹若心安静下来,什么都没有再说。
    “从今天起,再也别说这些傻话了。”骆昌不敢看佛祖,扭过脸,悄无声息地把眼角一滴泪擦掉了。
    终审那天尹若心还是去了。
    陆承佑这边的人尽了最大努力,蒋原平意图陷害他是蓄谋杀人的指控不成立。双方几经斡旋后,法官最后问陆承佑:“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承佑很静,实在太静了,并不像是一个在等待审判的罪人,而像一位准备从容赴死的英雄。他漠然地掀了掀眼皮,对着面前的话筒说:“蒋顺是我杀的,我是为了救人以及自卫才会杀他。没了。”
    他只说了这么句话,别的全不辩解。法官整理了庭审材料,起身,宣布最终审判结果。
    根据各项勘察及现场证据表明,案发当天蒋顺潜藏在龙溪庄园501号房,等尹若心回来后欲对其实施侵犯。尹若心不从,拿出随身携带的美工刀防身。蒋顺被激怒,将美工刀打落,开始踢踹尹若心脑部、胸腹、肋骨各处,造成尹若心全身多处瘀伤及脑震荡。陆承佑赶到案发现场时看到蒋顺正在对尹若心实施殴打,在要救人的情况下捡起地上遗落的美工刀将蒋顺割喉。
    法院认为,案发当时蒋顺行为恶劣,对本案受害人尹若心造成了一定心理及身体创伤,蒋顺方需赔付尹若心各项医疗费用及精神损害费共计二十万元整。陆承佑作为尹若心的男友,当时是为了救人才发生了这一惨剧,但他明明在有能力制服蒋顺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了将人残忍杀害,主观上存在一定恶意,根据刑法典多项条款,陆承佑的行为属过失杀人及防卫过当,判七年有期徒刑。
    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尹若心彻底崩溃,在看到有法警给陆承佑戴手铐时,她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却被几名工作人员眼疾手快拦住。骆昌也来拉她,低声说:“你如果不想让承佑担心你,就什么也别做!”
    尹若心一遍遍地说:“不可以,他们不可以这么对他。骆老师,我们再上诉好不好?”
    “这是终审!”骆昌提醒她:“没用了,一切都没用了。”
    尹若心摇着头,眼泪无意识地一滴滴往下砸。明明那么瘦小的人,却硬是推开了所有人的阻拦。
    陆承佑被带上囚车。后来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尹若心都记得那天下起了很大的雪,是她在那个城市看到的第一场雪。
    她曾经无比渴望能跟陆承佑一起看雪,那天之后,每逢下雪天她就把自己藏起来,不敢出门,不敢见人。
    囚车缓缓开出法院。路两旁的树早掉光了叶子,世界死气沉沉,雪大得像成片成片的冥纸。
    尹若心奔跑着追他,两只手拍着车窗,眼泪无声地一颗颗冒出来:“陆承佑,你看我一眼好不好,陆承佑!”
    陆承佑没看她。他寂然无声地坐在车里,所有情绪掩埋起来。
    车子开得越来越快,尹若心不停追着,喊他的名字:“陆承佑!我会等你出来,多久我都等你!”
    他始终不看她。车子开远,把尹若心甩到身后再也看不见。
    陆承佑只在那个时候艰涩地动了动喉结,头仰着靠上椅背,眼里的热流倒回去,唇角扯开一个悲怆的笑。
    他想,这是最好的结果。
    第79章 她不知道
    ◎陆承佑,我们一起逃到月亮上去吧。◎
    尹若心高烧不退, 再次入院。
    这次比上次病情更严重,医生说她的心脏产生了病变,如果再这么下去很有可能要出事。
    “她的病历我看过, 有先天性心脏病,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坚持吃药,药效很好, 前段时间基本已经很健康了。可现在病情突然加重, 我估计是跟病人情绪有关系。你们做家属的要好好宽慰宽慰她, 不能让她再这么下去,否则将来会很棘手,甚至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张岚听完这些话,一个人躲在洗手间哭了一场。哭完去病房照顾女儿, 尹若心脸色很差,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睡着。吃不下饭, 吃几口吐几口,最后只能稍微吃几口流食。
    张岚寸步不离地看着她,生怕她会出事。有天在陪护床上正睡着,听到了女儿的说话声。
    张岚揉着眼睛走到女儿床边,叫她:“阿惹,你说什么?”
    尹若心的声音很微弱,张岚把耳朵贴过去,才听到她在睡梦里念的是陆承佑的名字。
    她在说:“陆承佑, 我们一起逃到月亮上去吧。”
    张岚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尹若心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状态一直不好。她常去楼顶天台坐着, 两条腿往下搭。冬天已经过去, 万物开始复苏, 她的人生却在坍塌、崩裂。
    有时候也会有一瞬间的想法, 要是就这么从楼上跳下去,会不会好过一点。
    最后是骆昌来找她,跟她一样在楼边坐着。他年纪大了,虽然在航天局工作,但其实他有恐高症。有时候几个老家伙开玩笑,非架着他去太空模拟基地,他抱着门死都不肯挪步。
    他不往下看,目光平视着前方:“阿惹,你要颓废到什么时候?等将来承佑从牢里出来,你想让他看到你这个样子吗?”
    尹若心不说话。最近她很少开口说话,太累,觉得没劲儿。
    “陆家为了跟蒋原平斡旋,把老底都送出去了。”骆昌说:“陆氏集团已经瓦解,陆霆申带着妻子儿子还有一部分财产去了国外,丢下一个老爷子没人管。陆老爷子是承佑最亲的亲人,你不去看看他吗?”
    尹若心的眼睛动了动。
    “你要振作起来,”骆昌说:“要健健康康地等承佑出来。”
    公司垮了以后,老爷子把名下十几处房产全卖了,只留了一套养老房。之前尹若心来过一次,那天是除夕,陆承佑带她来的。在这个院子里,他把她拉过来裹进他的外套里,说:“我们阿惹这辈子都会平平安安。”
    可是陆承佑,谁来保佑你平平安安。
    尹若心捂住隐隐作痛的心脏,把眼角的泪擦掉,挤出个笑去见老爷子:“爷爷,外面冷,我推您进屋吧。”
    自从陆承佑入狱,老爷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硬朗,两条腿无法再行走,要靠轮椅行动。
    尹若心把他推进屋,拿了条毛毯给他盖在腿上。
    老爷子问她:“阿惹,承佑的刑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的?”
    尹若心咽下嗓子里的哽:“去年12月26日。”
    “所以,还有六年半的时间他就该出来啦。”老爷子苦笑了下:“我可一定得保重身体,等到那天去接我孙子出狱。”
    尹若心再怎么忍也还是掉了眼泪。她低下头,双膝跪了下来:“爷爷,对不起,一切都是因为我。”
    最近她常常在想,许多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不该被导师误导去东郊参加中医讨论会,或许更早些,在陆承佑决定要跟韩家周旋,答应了跟韩宁馥交往时,她就该自动退出再也不要打扰他的生活。
    不对,应该再往前,回到事情最初,她不该跟着母亲来到这个城市。她应该一辈子待在雨镇里,一辈子不要认识陆承佑,这样陆承佑就不会喜欢她,不会为了她做这种傻事。
    就为了一个普通的她,他把自己的前途、希望、自由,所有的所有都葬送了。
    她是恶的源头,是最大的错误,是陆承佑此生的劫难。
    她常常恨不能杀了自己。
    “孩子,不是因为你。”老爷子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她实在太自责,勉强挨到今天人不像个人,憔悴得风一吹就能倒,眼里满藏着绝望。老爷子心疼她,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发,告诉她:“你怎么能说是因为你。阿惹,你记住,你跟承佑谁都没有做错事,做错事的是蒋顺和蒋原平,这件事只跟他们俩有关系。蒋顺已经死了,他是死有余辜。还剩一个蒋原平,我们就只跟他算账。山不转水转,他那种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我们就等着瞧。”
    尹若心点头:“好。”
    “好孩子,你休学很长时间了。”老爷子劝她:“回去上课吧,你要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咱们一起等着承佑出来跟咱团聚。”
    尹若心闭了闭眼睛,两滴眼泪掉下去,她还是点头,忍着喉头的苦涩,说:“好。”
    她正常地去学校上课,对别人打量的目光视若不见,没有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一丝悲伤和脆弱。可是当回到家,她看着玄关处的鞋柜、换鞋凳,客厅里的沙发、茶几、电视,餐厨区的冰箱、流理台、餐桌,哪里都有陆承佑的影子,他曾经在这里跟她生活过,会拿拖鞋来给她换,把她抱到玄关台上温柔地亲她,跟她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会给她做她爱吃的炸酱面。
    她走到冰箱前面,打开。里面只剩了一瓶草莓牛奶,陆承佑不在后,再也没有人会帮她添她爱喝的饮料了,也没有人会关心她的心脏问题,每天盯着她喝下一杯猕猴桃汁。
    尹若心看着唯一的那瓶草莓牛奶,眼泪猝不及防滚出来。喉咙里苦得像堵了块石头,她很久才能开口说话:“陆承佑。”
    她说:“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没有人回答她,屋子里静得像是一座坟墓。
    尹若心哭着笑了下,骂:“骗子。”
    明明跟她拉过钩,当她想见他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就是个大骗子。
    大骗子,我想你想得心快痛死了,我要怎么办啊。
    -
    陆承佑被分派到市第一监狱服刑。
    宿舍里加上他六个人,全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二十啷当岁。其中有个叫曹森的男生,人瘦得像竹竿,长相清秀,听说以前是个偶像明星。
    宿舍里还有个叫龚德的,之前交的女朋友就是被个小爱豆给勾引了,给他戴了绿帽子,所以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涂脂抹粉在台上搔首弄姿的小明星,跟曹森分到一宿舍后经常伙同他人排挤欺负曹森,把人打得鼻青脸肿。不仅动手,还在人格上羞辱他,让他当着全宿舍人的面跳爱豆舞,他要不肯跳就拎着他后脖颈把人提溜进洗手间,强迫他喝马桶里的水。
    陆承佑第一天过去的时候,狱警刚走,龚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陆承佑。陆承佑虽然清瘦,但身上是有肌肉的,属于瘦而不柴的类型。个高,踩着鞋能直奔一米九,给人一股浑然天成的压迫感。龚德直觉惹不起他,先赔着笑脸问了句:“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陆承佑拖了把椅子过来,往上面一坐,背靠着,两条长腿大喇喇敞着,平时狂傲不羁的气质就出来了。冲龚德一扬下巴:“你叫什么名儿?”
    “我叫龚德。”
    龚德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接的太快太顺了,仔细听起来还有股巴结劲儿,好像是在跟人回“小的龚德”一样,有股太监味。他尴尬地咳一声,想找补回在宿舍里的大哥统治力,冲着一边畏畏缩缩的曹森说:“曹森,今天咱们宿舍来新人了。为了表示欢迎,你赶紧跳一个。”
    另外几人帮着起哄架秧子,一边拍手一边喊:“跳一个!跳一个!”
    曹森脸上的青紫还没有退,听见这些人的起哄跑过去扒着门喊:“张警官,张警官他们又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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