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可能会在伐赵时用上幼时承诺的借口,但说秦王政真的在意幼年时见过的某一个具体的庶人,别说张耳,这世间估计都没人会相信。
但秦王政居然真的对幼时的事特别在意。
他亲自来到了赵国,回到了曾经邯郸城郊的家,还询问村落里的人的去处,并特意点了那个他赠送过帽子的农人小孩的名。
更糟糕的是,那个农人小孩居然没饿死。张耳想编些吹捧自己的话都没法编。
张耳现在特别后悔。
买帽子他不后悔。他后悔的是当时怎么那么抠门?自己又不缺那口吃的。虽然那个农人很可能是个骗子,但自己给他一袋粮食又不是给不起。
不过如果回到过去,张耳恐怕仍旧只会随意给那个农人一块白馍。
因为那个帽子实在是太破太脏了,又是十几年前的旧事。若不是张耳听过那个故事,想要赌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绝对不会多看一眼。
就算听过旧事的人,大概率也不会理睬那个农人。他们不会相信,有一个从未接受过任何教育,只知道在地里刨土的农人,居然会珍惜对待一顶幼儿皮毛帽子十几年。
这之前,赵国发生过多次饥荒。就算真有那么一顶帽子,得到帽子的农人应该也早就用帽子换粮食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才换?
可帽子是真的。
秦王重视幼年往事也是真的。
张耳本来在秦王离开赵国时,还抱有侥幸心理。
或许那个农人已经死了。再过几年,他拿着帽子去咸阳寻找秦国贵族请求觐见秦王,归还帽子,就能编个感人肺腑的故事求官了。
但谁知道朱襄公一直留在赵国,替秦王寻找当初的农人小孩,还真的找到了。
张耳就只能匆匆来请罪,痛骂自己鬼迷心窍,请朱襄公恕罪。
“你赠送的那块饼确实帮他度过了荒年,他很感激你。”朱襄唏嘘完后,平静道,“你既然是信陵君的门客,应当有几分本事。我给你一个进入邯郸学府的名额,你好好读书,将来若能考到咸阳学宫,也算是能出人头地。”
朱襄没有为难张耳。
正如他所说,农人自己都很感激张耳。若不是张耳,农人肯定撑不过这个荒年。
张耳一时的投机,救下了政儿的故人,让政儿幼年时美好的回忆,在追忆时没有变成惘然。朱襄不仅不应该责怪他,还应当感谢他。
所以朱襄才叹气。
运气机遇,真是让人羡慕不得的事。张耳如他前世那样,总能有意无意地在人生的转折点上做出正确选择。
“你可在那农人家中择一幼子为徒,带他一起学习。若他能学成,你和他两家将来都在秦为官,传到后世也是一段佳话。”朱襄道,“就算他家幼子愚钝,能学些识字算术,也比什么都不学强。”
张耳松了一口气,立刻道:“草民会收他为义子!”
朱襄淡淡道:“之后怎么做,你自己选择。你无意间得到了这个机遇,就好好珍惜。我希望将来能在咸阳学宫见到你。”
张耳激动不已:“草民绝对不辜负朱襄公教诲!”
他恨不得狠拍大腿,原地蹦起来转几圈!
虽然朱襄公只是给了他一个邯郸学府的名额,没有给他太多好处。但只要在朱襄公面前挂了名,他就相当于在秦王面前挂了名!只要他真的有本事,就一定能在秦国为官!
这世上有本事的人难道少吗?大部分人,都只是缺一个在贵人面前展露才华的机会。
他现在得到了这个机会,只需要勤学苦读,不知道羡煞多少人!
张耳激动极了。
他决定一定要好好培养那个农人的孩子,最好是结为亲家。
只要他们两家能出几个人才,张家就能凭借这则“佳话”在秦国站稳脚跟。
张耳出身不高,他这种贫寒士子就是这个时代所说的“庶民”。若能跻身秦国朝堂,他就阶级跃迁了,怎么会不激动?
朱襄赠送给了张耳几卷咸阳学宫的教材。
张耳摸着纸做的书本爱不释手。
纸在秦国世人阶层已经普及,但在六国却是稀罕物。谁能有一册纸做的书本,一定会开宴会炫耀。
张耳决定把朱襄公赠送的书本像供奉神灵那样供奉上。
考试时拜朱襄公赠送的书本,肯定比拜神灵祖先有用。
秦王政幼时小帽子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朱襄新认识了一个历史人物,得到了一颗心的好感度,抽到了重复的香料。
他将来应当是与张耳不会再有太深的交集,一颗心的好感度就顶天了。
张耳这件事后续的影响,只是让朱襄想到了汉初那一群人。
这时候魏国灭亡之前,刘邦的祖父应该是沛县县令。现在魏国刚灭,刘邦应当还在沛县。
朱襄萌生出去见一见幼年时刘邦的念头,但随即将其掐灭。
他现在很忙碌,没空带孩子。
魏国也会建立学院学府,以刘邦的出身,肯定能进入沛县学院。
如果刘邦真的有本事,他将来会在咸阳学宫见到他,不用去特意改变刘邦的人生轨迹。
朱襄又想到了吕雉。
吕雉的家世其实和刘邦差不多,虽然比刘邦多几代的积累,但家中目前没有实权官职。她家若没有遇到仇人,她肯定会在十五岁之前就出嫁。
朱襄也没想过干涉吕雉的人身轨迹。
政儿和扶苏的后宫中以六国贵女为主,吕雉的出身不够格。而且吕雉姿容不是绝色,就算勉强进入秦国宗室后院,也难以争宠。
退一万步,吕雉有了儿子,以政儿的性情,谁敢在后宫露出干政的倾向,那就是满门消消乐大套餐。
吕雉若配得一普通士人,与其一同在地方为官,有雪姬的榜样在,她或许能凭借自身才能,为自己赚取爵位,在青史留名。
朱襄还想到了可能还没出生的韩信,想到了与韩信、张良齐名的萧何。
萧何肯定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进入咸阳学宫,就是不知道韩信那个天真的脾气和战五渣的武力能不能熬出头。
还有项羽。
项羽也还没出生。不知道他的母亲在楚国,还是已经被掠去了秦国。
朱襄不打算去寻找他们任何一个人。但张耳会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他预感其他历史名人大概也会崭露头角。
他算了算时间,政儿刚当秦王不久,汉初名人居然大多已经出生了。
时间过得真快。
时代和时代之间的间隔,也真是小。
大概是对时光如梭的感慨,朱襄心里有了些许怅然。
但怅然在雪姬推门进来时就消失了。
“良人,今日要去巡视田地吗?”雪姬问道。
朱襄道:“要去。你想一同去?”
雪姬开玩笑道:“若论种棉养桑,我恐怕比你厉害。”
朱襄笑道:“那当然。走,一起去。”
夫妻二人戴上遮阳的斗笠,一同骑马出门。
“我这条路我们曾经走过。”雪姬怀念道,“那时还没有政儿。”
朱襄抱怨道:“政儿存在感太强,我现在对这个地方的回忆,全是政儿坐在我脖子上死沉死沉的模样了。”
雪姬捂嘴笑道:“谁让你非让政儿坐你脖子?”
朱襄道:“不是我非要他坐,是他喜欢。”
雪姬道:“你可以拒绝啊,但你就纵容他。”
朱襄笑道:“那没办法,谁让政儿那么可爱?”
雪姬点头:“这倒是。哎呀,良人,你看,我也有白头发了。不知道我头发全白后,会不会和你一样好看。”
朱襄回答:“那肯定是比我的头发好看。”
夫妻二人有说有笑,走过一条一条的田间小路。
……
成蟜和蒙毅慢悠悠前往赵国,途中蒙毅和成蟜学会了给扶苏换尿布。
蒙毅不能理解:“有仆从在,为何要我二人给他换尿布?”
成蟜道:“你问题问得很好,但这是大兄的命令,我猜测大兄只是想折磨我。”
蒙毅看了成蟜出示的秦王政的诏令,先不能理解为何秦王要这样折腾公子成蟜,继而郁闷道:“君上只是命令公子给太子换尿布,没说我。”
成蟜冷笑:“你逃得过?和本公子同甘共苦,你很不乐意?”
蒙毅腹诽,我好像没和你同过甘,是你非拉着我共苦。
不过成蟜毕竟是秦公子,还是秦王唯一的弟弟,蒙毅只能把腹诽吞下去,不敢说出来,咬牙去学换尿布。
小扶苏大概继承了君父一些坚韧的精神和良好的体魄,十分适应旅途的颠簸,精神比成蟜和蒙毅还好。
就是精神好过头了,每日在马车上玩闹尖叫,把成蟜和蒙毅折腾得不行。
“真想把他绑在背上,快马加鞭求舅父救命。”成蟜一脸憔悴。
这个蒙毅赞同:“马车确实太慢了。”
他再次深深佩服长平君。长平君无所不能,甚至能带孩子!
“等等,你看那匹马上的人是不是有点眼熟?”成蟜拉了一下蒙毅,指向马车车窗外。
蒙毅看向成蟜所指的一处,有一队风尘仆仆的游侠装扮的人,正在路边搭灶做饭。
他一时间没认出来:“谁?”
成蟜道:“就是那个穿蓝衣服的……越看越眼熟。”
在成蟜冥思苦想的时候,蒙毅认了出来,惊讶道:“那不是燕太子丹吗?!”
成蟜惊呼:“啊?!他逃出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