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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慈说不是,“他从天而降,我没有提防,才乱了阵脚。反正他人怪好的,很为我们着想,一再劝我们,说天气寒冷,校事府内外煞气冲天,会冲撞了女郎,让我们先行回家,他来想办法搭救阿姐……你看他多温存,多体贴。”
    南弦挑眼,“所以你就听话回来了?”
    允慈迷茫地点头,“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
    小女郎见了珠玉一般的公子,大生好感,然后扭扭捏捏向阿姐探听他的情况,譬如多大年纪啊,为人处世怎么样。
    关于他的身家故事,允慈早就知道,因此当南弦提及先前的谈话内容,她就万分遗憾,“你看人家都在你面前诉苦,说独自过年多孤单了,阿姐也没动恻隐之心。把人请来与咱们一起过年嘛,反正算是老相识。”
    南弦有些迟钝,讶然问:“他有这个意思吗?”想了想摇头,叮嘱允慈,“老相识这种话,以后不许说了,我总觉得与他过多牵扯不好。要是有人向你打听他,你务必一问三不知,知道么?”
    真的很可惜啊,允慈只得怅然答应。
    不过这种事不值得耿耿于怀,转天就忙于鸡零狗碎,准备迎接新鲜的元旦日去了。
    第8章 云收雨过波添,楼高水冷瓜甜。
    南弦和允慈因为家中没有了长辈,并不需要像一般人家那样除夕苦熬。姐妹两个祭拜过了祖先与父母牌位,原本商量好守岁的,可还未到亥时,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于是各自回到床上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天将亮,被城中高高低低的爆竹声吵醒,才挣扎着起身梳妆打扮。
    元旦日没有别的事可忙,最要紧就是去三位叔父与两位姑母家拜年。向家一门都是学医的,但医术有精有疏,那三位叔父虽然也在太医局谋得了一官半职,但要论真本事,和阿翁差了一大截。
    兄弟之间,多少也存着攀比嫉妒之心,有时候家中祭祖团聚,话题就自发往父辈身上引,抱怨着老爷子厚此薄彼,将最玄妙的看家本事单传了长兄。
    不过随着阿翁过世,那些老调就鲜少有人重弹了——总不好把怨气转嫁到子侄辈身上,控诉识谙尽得祖辈真传吧!
    但要说多亲厚,实在算不上,她们登门拜年,象征性地给几颗小小的金银角子压岁,就行了。
    二叔大约听说了南弦救治冯翊王嗣子的事,很是惊讶她居然有这样的手段。最后道:“宰执们向圣上施压,要让嗣子接任王爵。你既然医好了嗣子,将来他袭爵,你就有出息了。”言罢又破天荒问了一句,“你们留下吃个便饭?”
    南弦和允慈最识趣,推脱还有几位叔父姑母家没去,二叔便也不勉强了。
    拜到第三家的时候,四叔才想起识谙,“怎么过年都不曾回来?”
    南弦说是,“南地有时疫,阿兄留在那里治疫呢。”
    四叔“唔”了声,“年岁都不小了,等孝期一满,择个好日子把婚成了吧。”
    所以向家人人都默认这门婚事,只有南弦心里没底,甚至对将来还有些悲观。
    总之年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完了,年后仍旧如往常一样忙碌,今日接待这位娘子,明日又诊断那位女郎。
    因为南弦治好了神域,这个消息在建康城中流传,南弦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了。加之宫中终于宣旨,命神域袭冯翊王爵位,虽然后来再也不曾见过他,但又切切实实从他那里受益了。
    来看诊的人,总是时不时提及他,仿佛找了同一位女医看病,就能与小冯翊王产生一丝联系似的。
    南弦听得多了,不曾放在心上,倒是允慈隔三差五地嘟囔:“这小冯翊王可是贵人事忙,有空也来家里坐坐嘛。”
    天气渐渐热起来,到了瓜果成熟的季节,南弦和允慈喜欢拿冰水镇凉西瓜和李子,因此每日天蒙蒙亮,家中仆婢就去归善寺边上的冰窖前,等候开市卖冰。
    冰匠用铁钩把大冰块从冰道拖上来,敲成面盆大小一一分发,付上十文钱就能得到一块。然后赶紧塞进箱子里,拿棉被捂住,到家的时候冰还是原样,可以直接放在大铜盆里湃果子。
    这日午后变天,电闪雷鸣下了好大一场雨,向宅后院的楼建得很高,雷声仿佛劈在耳畔,吓得人紧闭门窗不敢露头。也就一刻钟光景吧,说话天就放晴了,再看外面,满世界被洗刷一新。碧蓝的天倒映在湖水上,连云彩也格外白胖可爱。
    苏合举着把刀,从冰水里捞出一只瓜,嗤啦一声砍了下去。每次开瓜都像一场豪赌,一圈人围着,看瓜到底熟没熟。
    西瓜切成了两半,鲜红的瓜瓤大喇喇仰天,边上的张妈妈很有心得,“我们老家也种瓜,买瓜时候要挑带藤的,看上面的卷须焦了几根。若是焦了两根以上,那这瓜便保熟了。”
    云收雨过波添,楼高水冷瓜甜,这日子,实在过得惬意。
    大家闲话家常,忽然听见咚咚的脚步声上楼,门上有人传话,说豫州别驾府上差人来,家中女郎吃坏了肚子,请小娘子过去看看。
    南弦只得放下瓜,破例出门看诊。
    带上苏合和药箱,赶到别驾府上,刚进门就见别驾娘子支开侍立的人,匆匆关上了南弦身后的门。
    南弦和苏合面面相觑,还来不及去看病人,就被别驾娘子一把拽住了手,“向娘子,请你一定救救小女。”
    看来不是吃坏肚子了,通常谎报病症的,背后一定有隐情,南弦忙安抚别驾娘子:“我尽力而为,但不知府上女郎得了什么病?”
    说起这个,别驾娘子满脸的尴尬,支吾半晌道:“小女行经不畅,请了小长干的孙婆看诊,孙婆开了方子说坐浴,结果治来治去,把人治坏了。”
    南弦听明白原委,和声道:“请小娘子露一露金面。”
    “嗳嗳……”别驾娘子忙示意身边仆妇把帘幔打起来。
    南弦转头看,见那女郎躺在床上,大暑天里盖着被子,面如金纸,就知道不寻常。
    过去查看,听别驾娘子说不便之处被烫伤了,南弦愈发感到惊奇。待要掀开被子过目,床上的女郎压住了被沿,气若游丝般哭了起来。
    众人一时都很为难,她不肯让人看,就算再高超的大夫都无从下手。
    南弦想了想,回身支开了苏合和仆妇,对那女郎说:“只留我与你母亲,好么?小娘子不要拿我当大夫,就当是闺中的朋友吧。”
    这么说,方劝动她,把手移开了。
    掀起被角,一股怪味扑面而来,几乎让南弦窒住了呼吸。再仔细查看,所谓的烫伤出乎她的预料,她面色凝重,放下被角去搭脉。这一搭,便什么都知道了,望了别驾娘子一眼道:“隐瞒病症,对令爱不好,既然请我来,就该据实相告。”
    这番话一说完,别驾娘子面红耳赤,垂首道:“是我管教不严,家门不幸……”
    所以南弦的判断没有错,“孙婆开了方子,让用热汤药灌洗,是不是?”
    别驾娘子点了点头,“开了川芎、丹参、茴香、生姜等,说越热的水越好,如此软坚散结,胎儿自下。”
    南弦叹了口气,果真庸医害人,接下来还得告诉这对母女一个不幸的消息:“白吃了这番苦,孩子还在。”
    这下别驾娘子大惊失色,“昨日明明流了血呀……”
    南弦说:“内里伤了,怎么能不流血,只是这血,和下胎无关。”
    那对母女立刻乱了方寸,床上的女郎痛哭不已,“阿娘,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别驾娘子立刻盯紧了南弦,矮着身子几乎要给她跪下,“向娘子,你医术高明,求你替我们想想办法。”
    南弦问:“夫人是先保小娘子,还是……”
    这种情况还做什么选择,别驾娘子道:“小女要保,孩子也断不能留。我们算过日子,快满三个月了,再留下去,小女的一辈子就毁了,向娘子也是闺阁女子,一定明白我们的难处。”
    南弦心道我是闺阁女子,但我实在理解不了你们。不过自己既然从医,各种稀奇古怪的事都得看淡,遂吩咐别驾娘子:“派个人跟随我的婢女,上向宅药柜里取三钱虻虫来。”说着取金针重新入内,在那女郎的关元、三阴交、曲池上,各扎了一针。
    别驾娘子打发仆妇跟着去了,自己站在一旁询问:“娘子打算如何医治?”
    南弦直起腰,指了指金针道:“不能立竿见影,但可调节气血运行。再佐以虻虫,去翅去足后研成粉,用温酒送服,至多一个时辰,就能使胎下。”
    别驾娘子听了,激动得面色潮红,“若果真应验,小娘子就是我们的恩人,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也许是为动之以情吧,说罢又谈起家里的境况,丧气道:“我管教女儿失当,不敢让家主知道,后院那几个婢妾又虎视眈眈,若是宣扬出去,她的名声就完了。”
    话里带着哀恳的意味,南弦笑了笑,“小娘子只是吃坏了肚子,慢慢调理就会好的。”
    别驾娘子一怔,顿时感激涕零,“向娘子果然仁心仁术,都怪我先前避讳,若是一早就请娘子来,也不至于枉吃那些苦头。”
    南弦有些好奇,边醒针边问为何避讳。
    别驾娘子看了床上的女儿一眼,叹息道:“如今反正也不作他想了,实话同娘子说,也没什么。圣上与皇后不是正为小冯翊王物色良配吗,这满建康的高门显贵都有心攀结这门亲,我们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我曾听说,向娘子当初救治过小冯翊王,担心娘子与他有交情,我家这事若让娘子知道了,怕对前途无益,这才有心绕开娘子的。谁知那小长干的孙婆昏聩,险些害人性命,这样境地我们还贪图什么婚配,自然是保命要紧。”
    看来这位别驾家小娘子的良人,并不与之门当户对,最后才弄成这样。
    话又说回来,神域果真成了勋贵们眼中的香饽饽,虽是预料之中,却也令人唏嘘。
    那厢苏合与仆妇赶回来了,送进一个小纸包,里面包着十来只虻虫。南弦将虫清理过后,用银叶子置在炭火上烤,烤得焦脆了碾成粉,让床上的人服下。
    至于烫伤的部位,是另外的治法,“不要再拿被褥捂着了,打开门窗稍许通风,以不受凉为宜。我再开几剂清热解毒的药,放至半凉后擦洗,待腐肉消除,新肉再生,养上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别驾娘子千恩万谢,真如遇见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南弦忙完了,原本打算告辞的,却被强留住了,说唯恐有变数,请娘子勉为其难再等一个时辰。
    没办法,只好坐下喝茶,约摸半个时辰光景,那女郎额上渗出汗来,捂着肚子叫疼,别驾娘子慌了神,一迭声问南弦:“这这这……怎么办?可要紧啊?”
    孩子是母亲身上的肉,要硬剥下来,怎么能不疼。
    南弦道:“小产很伤身,不痛下不来,再忍忍吧。”
    不多时就见红了,仆妇拿白布包着个血块出来,送到了别驾娘子面前。
    别驾娘子心头直跳,看都不敢看,摆手道:“快埋了吧。”
    南弦见状站了起来,“若有不适,再差人来找我。”
    她收拾药箱准备离开,别驾娘子一直送到门上,欲说还休道:“这次多亏小娘子,保全了我们母女。向娘子……”
    南弦会意,只说:“放心。”
    别驾娘子这才露了笑脸,忙招呼仆妇送来诊金,沉甸甸的一包塞进了苏合手里,一面有意大声说话,“劳烦小娘子了,为了咱们的小病症,不辞劳苦跑了这一趟。”
    南弦颔首,携苏合退出了别驾府。
    苏合坐上车,打开包袱清点,讶然说:“这回的诊金不老少呢。”
    南弦转头看窗外,一蓬蓬热气直冲面门。正好见街边支着卖冻饮的摊子,她打算好好犒劳自己,兴高采烈地说:“苏合,咱们买两碗冰酪吃吧,多要几颗樱桃。”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他又没付诊金!
    苏合最会装样,嘴上说着:“小娘子自己是大夫,不知道大暑天里不宜吃冰饮子……”边说边下了车,嘀嘀咕咕道,“天热心火旺,火拿冰水一浇,哧溜一声冒出一股白烟,全憋在五脏六腑里。”
    她大白话胡说一气,听得南弦直皱眉,“难得吃一次,死不了的。”
    “医者不能自医啊……”苏合还在絮叨。
    南弦说对,接过她手里的铜钱道:“你在一旁看着吧,我买两份,一份给我,一份给鹅儿。”
    坐在车辕上赶车的小厮耳朵最尖,立刻欢快地应答:“多谢大娘子。”
    苏合白了他一眼,忙厚着脸皮从南弦手里挖出钱来,满脸含笑道:“娘子说得对,偶尔吃一回,不要紧的。”
    西市口的冰酪做得很好,甜淡适口,酪也给得很足。原本每碗只有尖尖上缀一颗蜜渍樱桃,因他们多给了两文钱,摊主大方地每份多加了三颗,那鲜红的小果子躺在乳白的底子上,端的是赏心悦目。
    鹅儿把车赶在街边的阴凉底下,三个人坐着歇脚。苏合吃着酪,口齿不清地问:“城中贵女们,果真都想嫁给小冯翊王?”
    嫁了就是王妃,将来生了儿子,还有可能过继给圣上。在这泱泱大国,除却太后和皇后,最崇高不过“皇婶”了,若是能实现,也算人生无憾。
    只是光看见益处,没有窥破其后的隐患,也或者诱惑太大,大到足够让人不去想那么多吧。
    鹅儿整天外出,消息最灵通,他举着木匙比划着,“昨日我听说了个趣闻,还有几户勋贵人家悔婚呢。著作郎家的女郎,原本这个月成婚,据说因为小冯翊王登门请教了一副古画的落款,著作郎不知哪里来的奇思妙想,看出小冯翊王对他家女郎有意,第二日便以郎子的舅父犯过案为由,把这门婚事给拒了。”
    南弦关心的重点总是有些偏移,奇道:“什么古画落款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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