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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点。
    张钰青去了拘留所,不需要预约,就在市公安局不远处的一栋建筑里。
    大概是有人脉关系的缘故,加上整个万辰市的公检法在八十年代比较混乱,王燕并没有被关进看守所,而是在拘留所里逗留着。
    里面臭不可闻,屋子黑漆漆,长长的走廊,伸出无数只手叫唤着。
    头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让张钰青大开眼界,见识到了人种的多样性,有大吼大叫的,有称王称霸的,有发神经耍流氓的,里面和菜市场一样热闹,耳朵都快聋了。
    被一名女公安,指引着来到了最里面的房间,透过隔着的铁栅栏,张钰青看到了瑟缩成一团的王燕。
    第65章
    这间房, 不过几个平方,却关押了八个女人,有老有少, 人太多,挤在一起正在吵架。
    其中两个身材比较壮实, 一看就不好惹, 反倒将王燕衬得像一只无助的小鸡仔, 时不时会推搡王燕一把, 然后就见王燕吓得抱头尖叫。
    这些人,听肖军说是拘留所的常客。
    小偷小摸的,倒买倒卖的, 打架的,闹事的, 一回生,二回熟, 多进来关几次, 犯了事也不怕, 胆量和肺活量也就锻炼了起来。
    女霸王们在瞧见公安来了后, 立刻老实不少。
    “王燕,有人来看你。”女公安说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张钰青瞥一眼披头散发的王燕, 她正蹲在地上, 听见声音,就缓缓抬头, 露出了一双红肿的眼睛, 整张脸脏兮兮,额角淤青明显, 在看到来人是谁,激动不已,一双手疯狂摇晃铁栅栏:“我要出去!”
    声音不大,却急躁。
    张钰青不说话,无声俯视这个想要毁自己一辈子的女人,眸中清冷一片。
    “真的,我一天都呆不下去,这些疯婆子不讲道理,她们天天打我!”
    “你看我的胳膊,脖子,上面全是淤青,都是被掐的,这里简陋得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她们想躺在哪里,就踢我肚子,让我滚开。”
    以前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明明只要报上王家人的名头,很多在社会上混的都对她客客气气,卖几分面子给她。
    可相反,在这里说自己是王家人,这些凶狠的大妈大姐们,捶她捶得更凶。
    “哼,我兄弟和男人在棉纺厂上班,好几个月没发工资,就是因为你们这群海上走私犯,把便宜货运进来卖,就是你们搞的鬼,不打你打谁,狠狠打!”
    每次都是这个理由挨打,打得王燕甚至一度怨恨自己的父亲。
    不过奇怪的是,为啥明明隐藏的很好的父亲,走私犯头目的身份,会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散播谣言的,到底是谁?
    “喂,只要你答应放我一马,我们家,绝对会凑钱给你,不管你要多少,他们都会答应。”王燕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那嗓音带着几分蛊惑。
    “那你觉得,我要多少合适?”张钰青也凑过去,小小声问。
    “哼!”见鱼儿上钩,王燕没了可怜模样,玩弄自己的一缕头发,斜眼看张钰青,嘴角的笑容怎么都无法隐藏,“我家有的是钱,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你要两万都可以。”
    “这样不好吧。”张钰青咽了咽口水。
    双眼亮晶晶盯着王燕:“你哥会答应吗?”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我家最宝贝的就是我。” 王燕骄傲地抬起头。
    张钰青:“但是我更想要你的道歉。你就不能好好的和我说对不起吗?
    王燕冷冷地嗤笑:“凭你也配?”
    张钰青没再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眼里没有同情,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欲|望,这个糟糕的环境,让王燕无所适从,所以才放软了身段,却依旧没有承认错误的想法。
    “你别走,听到没有,我命令你站住!”王燕伸出手,试图去抓衣服,可张钰青走路的速度太快,她没能抓住。
    看着空空的手,王燕气得咬牙,瞧见张钰青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只能收回胳膊,继续缩在角落,当乌龟。
    之前大哥来看望她,悄悄说了他的计划,所以王燕才强忍着恶心,和张钰青说软话,毕竟在这里多住一天都难受,又吵又闹,又脏又臭,精神都快崩溃。
    可恶,自从换了一个公安局局长,大哥想把她捞出去都做不到了。
    ……
    一连好几天,张钰青都在躲王家人,为了避免被缠上,心软答应哭求的吴桂香,她每天早早把孩子们送到幼儿园和小学,然后在工厂画图,暂时不出去。
    不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工厂要赚钱盈利,张钰青只能推着自行车,去供销社以及小卖铺推销发饰,以求能达到长期合作目的。
    这天,东区的晨辉供销社廖主任,从办公室走出来,听见外头吵吵嚷嚷,很是烦躁,于是走过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现是几个女售货员,在那里看头饰。
    他皱着眉头瞄了一会儿,对这个新来的女销售很是不满,怎么一点都不上道,如果要谈事,至少要去他办公室里面谈,还得给他点好处才行,没好处,想要做成生意,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去去去,不进货!”
    张钰青一点都不生气:“这位主任,您看一下吧,新发饰!”
    “走,别杵在这里挡住了顾客。”
    “这位主任,看一眼好不好,指不定您会觉得,我们厂做的头饰,很适合销售呢。”张钰青好脾气笑着。
    廖主任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张钰青,是个美人胚子,可是不上供,不给好处,就想在这里卖货,脑瓜子有点蠢。
    上头又没打招呼,就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乡镇企业,得罪了完全不怕:“有没有师傅带?有师傅带的话,回去让你师傅教你做事,否则就别干销售这行,早点嫁人。”
    被羞辱了一顿的张钰青,依旧好脾气笑着,点点头,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可那个主任已经扭头喊人来赶她。
    “这个女的,正在耽误你们上班,你们就没发现吗?”
    “这位主任,您别生气,买卖不成,仁义在,我现在就走。”张钰青提着一袋子头花转身离开。
    做生意哪有那么一帆风顺,不吃苦、不受累,不被羞辱,那是神仙都难做到的。
    社会的现实面她得接受。
    只是,她自己是小本经营,实在没有回扣给这个主任吃。
    因为不上道,所以只能无奈离去。
    几个女售货员觉得可惜:“主任,咱们从今年开始,有了销售任务,我觉得那发饰,挺新颖,说不定进货后,会卖脱销,要不您进一点吧。”
    “咋可能?”廖主任是个男人,对这种女人用的东西不感兴趣,也看不出好赖。
    打开报纸,一目十行阅读,说:“就那丫头推销的东西,准没好货。”
    几个女销售只能摇头,继续坐在柜台里面拍苍蝇。
    外头,被毫不留情赶出来的张钰青没时间自怨自艾,推着单车去其它地方看看。
    街头巷尾那些小卖铺比较好说话一点,在张钰青热情介绍下,老板们答应试试看,如果卖得好再进货。
    等张钰青一走。
    其中一个小卖铺,走进去三个纺织厂的年轻女工,瞧见发饰好看,一下子被锁住视线,把三十个发饰全部买走。
    “哎哟,我的天啦,进货少了哟。”
    等那个女老板追出去找张钰青,却发现人家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女老板只能拍大腿,大喊可惜:“那姑娘是哪个厂的销售来着?瞧我这记性,咋就记不住!”
    遇到同样情况的,不止一个,一个个都在懊恼,下次一定要多进一些货!
    ……
    不知道情况的张钰青还在发愁,她不可能天天守在学校外面做零售生意,她必须稳定了销售渠道才行。
    中午,接了孩子回来吃饭,孩子们在陈北生的宿舍睡午觉,张钰清思考厂里的营收,拿着笔和纸算了很久。
    睡迷糊的陈小起,上了个厕所,要去床上时,又转身回来,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双手扶在桌角,乖乖巧巧说:“钰青阿姨,我的语文和数学作业本写完了。”
    “好,阿姨现在出去买回来。”合拢账本,张钰青重新露出笑容,不把烦躁情绪带给孩子。
    拿钱,去第九厂公私合营的小卖铺,打算买几个本子。
    结果出门没看黄历,那个老板娘正和吴桂香说她坏话。
    而吴桂香背对着张钰青,一大段抱怨的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你也知道,我隔壁住的是小陈厂长,大半年接触下来,我和老王发现,别看小陈厂长年轻,却是个有能力、有本事的人,也挺好说话,就是识人不清,被一个乡下来的小保姆哄得团团转,竟然相信了那个小保姆的话,利用关系,把我女儿给送进了拘留所。”
    “非说我女儿设计害了小保姆,你说我女儿一个有城市户口的姑娘,犯得上和她一个乡下丫头计较么?”
    老板娘跟着附和:“这穷地方来的丫头,大概是穷怕了,心眼多!”
    吴桂香掏出手帕擦眼泪:“想到我那单纯无知的女儿,在拘留所受苦,我就胸口疼。而且那乡下丫头诡计多端,让我们去借一万块钱,给她赔礼道歉。我心想算了,人家攀上了小陈厂长,有权有势,我斗不过,为了我女儿能出来,答应了吧,于是找遍所有亲戚借了一万块,谁知这丫头,却躲着我走,嫌弃一万块钱不够,还想狮子大开口,你说这不是要我和老王的命吗?我们一辈子清清白白做人,哪有那么多钱哟……”
    老板娘的女儿胡灵今年十三岁,刚上初一,课业增加后,每天中午会把作业拿回来写,此时就趴在饭桌子上,听见这絮叨声,烦躁地皱了皱眉头,抬起脸来,想抗议两句。
    却看到门口阴影处站着的张钰青,微风吹过,带动了一丝头发,遮住了她脸上的神情。
    显然是站了很久!
    “妈,说啥哩!”因为自己没有及时阻止。胡灵脸上烧得慌。
    她挺喜欢张钰青,这个姐姐温柔又有学识。
    上次来买东西,瞧见自己在抓耳挠腮,着急抹眼泪,这个姐姐走过来一问,发现是她有几道数学题不会做,于是,仔细教了她好久,一点都没有不耐烦,比她家那个是数学老师,却只会大吼的亲大哥要好一万倍。
    空气一瞬间陷入凝固。
    老板娘和吴桂香通通僵在原地,相反,张钰青没事人一样,落落大方走进小卖铺。
    “小灵,帮我各拿五个、一年级学生使用的数学作业本和语文作业本。”
    “喔,好的!”胡灵赶紧起身,从柜台里拿出了本子,这些都是去供销社进的货,家属区这边的小孩子买的多。
    作业本便宜,五分钱一个,十个才五毛钱。
    张钰青付了钱,对着呆若木鸡,大脑空白的两人说:“我认为,一个人的人品、素质,和她是哪里人,没有关系,而是和家庭教育有关。我这个乡下丫头,家教严格,从小做错了事,就得承受父母带来的责罚,这样我才记住教训,不会再犯。相反,副厂长夫人您,似乎在教育女儿方面,比较放纵,才导致您女儿有恃无恐,屡教不改,无法无天!”
    “对了,您说您女儿没犯法,那么就请公安去调查真相吧。也请记住,您以后,不要再拿钱诱惑我,我不会要您家的一分钱,我只要您女儿受到法律的制裁,还我一个公道!”
    第66章
    没理会脸色铁青的吴桂香, 以及神情尴尬的老板娘,张钰青拿着本子离开了小卖铺。
    最近大概是做了销售,练就了一身皮糙肉厚的本领, 如果是以前听到了这种话,会气得胸口疼, 然后大骂对方一顿, 可是现在, 却能平静坦然的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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