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大家不禁回想有没有在聋婆跟前说过不该说的。越想,就越不安,除了让聋婆干活之外,大家基本漠视她的存在。
聋婆面对众人的注目,很是局促不安,沙哑着声音说:“月华回来。”
“月华肯回来了?”雷狗很高兴,自除夕夜捞出麻殷后,猫女又把自己关在小屋,不跟他往来。“她跟你说了?”
聋婆几乎凑到雷狗的耳边,颤颤巍巍的、用无法控制语调的声音说:“画是她的。”
雷狗不明其意,“画当然是她的。”
麻殷和雷狗对看一眼,柔声对聋婆道:“月华不高兴,是因为她不想做画展?我们没经过她同意就撤掉了展览,她不高兴,因为我们怕她的父亲。”
“画是她的,不是她父亲的,”聋婆指着他们俩,“你们,听她说话。”
月光照在密林里的三个人身上。丘平还没缓过来,责怪雷狗道:“你怎么不告诉我聋婆能听见?!”
“村里都叫她聋婆,我从来没叫过。这你还不懂吗?”
“懂才怪!我们说话她都能听见?”
“能听到一点点吧,她的耳力很弱。”
麻殷道:“即使她是个健康人,我们也不太会去听一个穷老太说话。”
“麻老师在自我反省呢。”
麻殷懊恼道:“我真不该搞那个狗屁画展!还叫月华脱面具见人,她根本不想见人。”
丘平宽慰道:“你是想让她的才华被人看到,帮她适应社会。她要是能独立自主,就可以脱离她的父亲,证明她的价值。你也是为她着想。”
“证明自己价值很重要?瞿婕嘴毒,她说得对,我们炒作猫女,基本道德都没了,谈什么艺术。”
丘平捏捏他的肩膀,“你最近心态变了很多。”
“呵,什么功成名就,在这时候全不作数。什么是重要的,樊丘平,你说什么是重要的?”麻殷倒退着走,看着两个朋友。
丘平回答不出来。麻殷笑道:“重要的是,我现在会去敲月华的门,她会让我进去,看她的画。这个最重要!”
丘平乐了:“傻逼,你确定她会开门?小心大福出来挠你。”
麻殷不理他,自顾自快步往前走。林里安静得鸟叫都听不见,丘平望向身旁的雷狗,“怎么不说话?”
“没话可说。”
“装什么酷,你跟殷殷一样在忏悔?”
“没有,”雷狗沉默了几秒道:“刚才聋婆说‘他回来’,我还以为谁回来了。”
“啊?”
雷狗在脑子里搜索词语,最后放弃了,直白道:“嘎乐,我以为是说嘎乐回来了。”
丘平嘴唇动了动。雷狗慌忙解释:“不是因为我一直想着他,我就是突然想起……灵光一闪……”
“甭解释了,”丘平笑道:“越描越黑。”雷狗尴尬地低头看路,丘平拉住他的手:“你说他有没有中招?”
“中什么招。”
“感染,阳了,美国疫情那么严重,躲不过吧。”
“他身体好,中了也没事。”
“他的好身体在这儿呢,现在他用的身体是我的。我运动少,挑食,还他妈爱熬夜,这体格保不齐直接icu。”这么一说,两人都忧虑起来。
丘平转念一想:“没事,嘎乐不爱凑热闹,更不会去人多的地方,不会感染的。”
雷狗道:“他那边没有中药吧,要不我们给他寄点?”
“嘿哟,吴郎中搞的是安慰剂,你还真信!嘎乐是化学专家,金嗓子都不肯吃的,收到这玩意儿,不得笑你傻子。”
雷狗微笑。两人不再说话,嘎乐的幽灵在黑暗中短暂浮现,又隐身了。
雷狗的话不是“灵光一现”,从年初开始,嘎乐就常常给他发信。雷狗偶尔也会给他回信,不外是那几句话,“好”“最近怎样”“没事”,一般不超过五个字。
猫女回来圣母院那天,雷狗想,应该给嘎乐打个电话。他选了丘平以前住的小房间,锁了门,又朝小窗外巡视一圈,才坐在椅子上,拨通了电话。
那边每一声响,雷狗都要挪一挪屁股。挪到第四下,那边接电话了。
“雷子,”电话那头说。
雷狗一阵迷糊,看了看那串美国号,他把电话重新贴近耳边,低声道:“你的声音没变。”
嘎乐笑了:“没变,我还记得怎么说普通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边不语。过了会儿,嘎乐道:“你也没变,话还是那么少。”
雷狗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想我了?”嘎乐道,“听到你的声音很开心。”
“你没感染吧?”
“你是说covid吗,暂时还没有。不过病毒进化出很强的传染性,你我迟早都会被感染。”
“是吗,”雷狗不信。
“全世界快开放了,我们会回到以前的生活。”
雷狗很愕然,这句话对他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我知道国内目前还封锁着,但很快的,”嘎乐一贯理性的语调中,透出了几分喜悦,“我们又可以到处去,想见谁就见谁。”
“那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