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怡有什么答什么:“他是很忙。”
纪母见她态度不算强硬,心软下来,忍不住问了许多关于纪则明的近况。
她就这一个孩子,即便天塌下来了也没有办法做到弃之不理。他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说不心疼不愧疚都是假的。
作为妈妈,纪母是爱他的,然而作为女人,她又没办法在这畸形的婚姻关系里彻底脱身。
一个下午,她们边聊边逛,纪母和慎怡说了很多。
她说她原本不想接受这样的关系,在得知纪父第一次出轨的时候,她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离婚。
“可是那时候则明才十岁,还是一个小孩子。如果我要和他爸爸分开,纪家肯定不会让我拿走抚养权,我没有办法,只能忍气吞声。但是人啊……如果一直活得郁闷,心里就容易出问题……当时有一个新的男人走到我身边时,我好像突然就找到了出口。”
女性从生育的那一刻开始,除非死亡来剥夺,否则她们这辈子都没办法再摆脱母亲这个身份。与孩子相连的脐带虽然能够剪断,然而血缘却割舍不了。
看着自己的身体里孕育出来这样一个蓬勃可爱的生命,那成就感和柔软心情好似就能抵御生活里所有的不满与不公。
她说服自己为了纪则明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而忍耐,却不曾想时间会豢养出顺从与麻木,等到纪则明的肩膀已经宽阔到能够撑起一片天地后,纪母又无法割舍掉他人艳羡的目光、有钱的丈夫和殷实的生活,于是一步步走进这扭曲的世界。
“不瞒你说,其实我知道我做的事情是错的。”纪母苦笑,“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和纪建民,无论是争吵还是撕扯,都这样磕磕绊绊地走了几十年。哪怕是恨,恨了这么长的光阴,骤然彻底断裂,也会感觉到痛楚。
“我不渴求则明可以原谅我,更不会让你夹在中间为难。但是慎怡……起码让我能多见见他,让他多给我打几个电话,好吗?”
慎怡没有办法拒绝。
纪母感激地握住她的手,擦掉眼泪的同时又说谢谢她,不是感激她愿意帮这个忙,而是即便如此,她也愿意不离不弃地陪在纪则明身边。
他们那个年代,一辈子或许就是那么一个人了,对着同样的面孔,怀着麻木不仁的心情,寥寥草草地过下去。说好听点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事实则是人们在波涛汹涌的社会里无法具备选择的权力。
慎怡和纪则明不一样,在高歌人生是旷野的潮流里,
他们身处的时代和环境让他们拥有广阔的自由。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仍愿意将目光长久地投射在某一个人身上。
这很难得。
纪母垂下眼,说,就这样吧,不提了。让他们把日子过好,以前的事情都是他们大人不好,生活是自己的,别和快乐过不去。
慎怡嘴上答应了,其实心里听得很难过。
因为她发现,长久以来她都只站在了自己和纪则明的角度思考,对当事人只给予深深的埋怨。
由于结果不尽人意,所以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罪有应得。
慎怡不知道纪建民如何看待这一切,但作为女性,她能够共情云斐阿姨的感受。
如果把她放在这样一个条件下,或许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也或许更糟,因为比起打破世俗谱写好的既定规则,慎怡更适合顺从。
纪母已经在这狭窄的井底学会及时行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了不起。更多类似文章:ririw e n.c om
但慎怡却又没有办法倒戈。
她没有办法忘掉纪则明为数不多的眼泪和脆弱,也没有资格替他做出“为他好”的选择。
到今时今日,轮到她面临这样的处境,慎怡才明白,这些年他夹在自己与慎家之间的感受。
同时她也开始思考,关于家庭还有孩子之间的关系。
如果是她当一个母亲,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能够保证做得比自己妈妈和纪母要好吗?
出神的思绪令慎怡难以提起消费的欲望,倒是纪母,给纪则明和她都买了好几件衣服。
“他爸爸找则明要钱的事情,我知道。我和这个男人还在僵持,不想主动联系他,更不想多说什么。至于我就不用你们担心了,我比他有钱。”
她一边刷卡一边说着俏皮的话,慎怡却有些笑不出来,“我不缺这些东西的,纪则明也是,您别破费了。”
“傻孩子。”纪母拍拍她的手,让她别说这些话,“就当做我的一点心意。”
最后拎着大包小包被销售毕恭毕敬地送出来,慎怡受宠若惊,她虽然或多或少地知道纪母娘家其实也很殷实,但对这花钱不眨眼的飒爽还是感到震撼。
手里已经帮忙拿了许多个购物袋,低头一看,纪母两个手腕都还是满满当当的。
“我和我弟弟约了在楼上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来?”
弟弟?慎怡警铃大作,那不就是纪则明的舅舅?
她几乎是迅速地摇摇头。
纪母却说,“就在楼上,几步路的功夫,来都来了,见一面不会耽误什么时间的。更何况则明不在家,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孤零零地吃外卖。”
见慎怡呆呆的,她再接再厉:“则明本来就怨我,不好叫他再生气了。你就当帮阿姨这个忙,行吗?”
慎怡素来招架不住长辈的攻势,半推半就地跟着一起去了。
推开包厢门,舅舅已经坐在里面了,旁边陪着一位穿旗袍的女性,见服务员领人进来,起身来迎。
慎怡记得纪则明的舅妈并不长这样。
果然,纪母也并没有和这个女人打招呼。
慎怡不习惯忽略他人的殷勤,礼貌性地朝她点头,心里却想,这估计也是“文晶”。
纪母拉着慎怡的手让她入座,叮嘱服务员再加多一份餐具,几乎是哄小孩似的哄她坐下。
舅舅见她见得少,说了句稀客。
纪母主动解释,“过来给你买衣服,顺路碰到的,则明出差了,让小怡过来一起吃顿饭。”
她这话说得有歧义,像是纪则明让慎怡过来的一样。
舅舅便问,那孩子终于消气了?
“什么消不消气的,大家都是一家人。”纪母气不打一处来,“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和你姐夫做得不好,更何况,比起则明,慎怡才应该更伤心。”
她说着又把话题抛到慎怡身上。
“你和你爸妈不生气了就好。”
慎怡看着她热切的眼神,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对纪母这样的说法不置可否,但在舅舅面前,她也不好张嘴反驳什么。尤其是自己家里的事,这位是一向看不上慎家的。
果不其然,男人听完,嘴角就咧开了,却不是什么好意的笑。
“则明撒了那么多钱去道歉,换做是我,别说生气了,真恨不得叁叩九拜地谢恩。”
纪母蹙眉,让他闭嘴。
慎怡好似聋了,完全听不到,一言不发。
“好了好了,姐,”舅舅嬉皮笑脸地,“开个玩笑,别动怒嘛。现在都做了亲家了,我总不好棒打鸳鸯吧?”
纪母哪能看不出慎怡的沉默是一种厌恶,她趁着上菜,和她耳语:“他倒不是生来就如此傲慢,是这两年升官了,所以嘴巴越来越不饶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慎怡就算放在心上又能说什么呢?
她笑了一下,学着纪则明惯用的话,说没事的阿姨,习惯了。
一半诚恳一半阴阳怪气的,纪母听得愣了一下,拍拍她的手,去聊大人的天了。
只是家常翻来覆去都是那些琐碎事,慎怡坐在这里,不可能全然当透明人。
当说到哪家亲戚为了生个儿子而到处求神拜佛时,舅舅的眼神落在慎怡身上。
“你呢?你和则明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