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就是欺软怕硬,欺负我是一个无力反抗你们的小孩子吗?”
“妈妈脾性暴躁?她对着大哥怎么就不暴躁?对你怎么就不暴躁?”
江爸像是从未认识过女儿一般,完全想不到,自己居然从女儿嘴里说出这样的话。
农村千万个家庭都是这样的,他说:“你妈只是拿竹丝打你,又不会打伤……”
“你怎么知道没有被打伤?”江柠原以为自己会很平静的,原来自己内心一直都不曾平静,伤痕一直都在,不曾愈合过:“你是眼睛瞎,看不到我身上那一道道血痕是不是?是不是在你眼里,只要我没被打死,没被打残,就不算被打伤?”
江柠忍不住又笑了,她说:“爸,你不配为人父,她也不配为人母。”
“如果你们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把我当猪狗一般对待,那你们当初生我干嘛?我把这条命还给你们行不行?”
她走到爷爷的灶台前,拿起菜刀,递给江爸:“我求求你们,把我杀了吧,我把命还给你们。”
她唇角甚至是扬着的。
从没有哪一刻,江柠如现在这样清晰的认识到,她以为自己在成长过程中,在一次一次自我救赎自我挽救中,终于治愈了自己,其实并没有。
她内心最深处的伤,永远都在。
*
江爸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震惊,甚至是有些害怕。
他几乎是发怒的从女儿手中夺过她递过来的菜刀,烫手一边给扔到了墙的角落:“你说什么瞎话?什么杀不杀命不命的?我和你爷爷不知道多疼你,你讲这样的话来伤我们心!”
江爸是真的伤心。
他是真的被江柠的话给伤到了。
他觉得自己很冤,说:“哪个当猪狗的还能去上学?村里有几个人像你一样初中毕业了,我和你爷爷还鼓励你去上高中,考大学?”
村里别说女孩子,男孩子初中就辍学去打工的也比比皆是。
江柠讲出这样的话,是真的没良心。
“你妈对你是粗暴了些,可村里哪个姑娘不是这样过来的?她就骂了你几句,你就动刀动枪,喊打喊杀。”江爸也很是痛苦:“柠柠,再怎么样,她再有什么不是,那也是你妈,生你养你的妈!”
“所以我把命还给你们啊。”
一股前所未有的自杀欲望,如同滔天巨浪般淹没了她。
那是她前世一直都有,一直在克制抵抗,一直对抗,直到此刻,无限放大,汹涌澎湃,席卷而来,将她整个人笼罩淹没在其中,无法抵抗,不得挣脱。
她飞快的跑到墙边,捡起菜刀,对着自己脖子一把就抹了过去。
第16章 16
砰的一声, 江爸一把打在江柠胳膊上,整个人都飞扑了过来,紧紧抓住女儿的胳膊, 被吓的魂飞魄散。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只要迟上一秒, 不,半秒, 女儿就没了。
她是真想寻死,半点都没带迟疑。
那么大的刀子,她是不声不响,真往脖子上割。
“你干嘛?”他大喝一声,“你妈……你妈……就……就打了你几下……”江爸整个人都抖的说不出话来, “你就不要命了?你气性也太大了,你这孩子气性怎么这么大……你这个孬孩子……”
他紧紧抓住江柠的两只胳膊不敢松手, 手中的菜刀也不敢乱扔了,生怕孩子再想不开。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你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江爸脑子嗡嗡的。
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他女儿跟他说话说的好好的,突然就拿刀要抹脖子。
“你现在还小,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等你再大一点你就知道……”江爸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实在是江柠的处境比起同村的其他姑娘, 境遇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也自诩是个好父亲, 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 并没有重男轻女。
她这一代, 上面三个堂哥, 两个亲哥, 就她一个女孩,疼她都来不及, 怎么会重男轻女?要说偏心,家里也是偏心她。
她爷爷从小把她捧在手心里,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两个孙子都不疼,就疼她。
她和她大哥差四岁,和二哥差两岁,从小外面有什么重活都是她两个哥哥做,她就只需在家做做饭洗洗碗打扫打扫卫生,连牛都没让她放过。
也就是这几年大了,插秧割稻的活才轮上她,也就早上和傍晚那几个小时罢了。
可以说全村姑娘里,除了大队书记家的荷花和二房的钢琴,就她日子过的最轻松快活。
他不懂她日子过的好好的,怎么说拿刀抹脖子就抹脖子。
江爸到现在还怕的心肝都在颤抖,痛心疾首的对她说:“你就是我不想想我和你妈妈,你也想想你爷爷啊,你要出了什么事,你叫老爷子怎么办?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爷爷怕是立马就能跟着你去了。”
江爸是真的后怕啊。
在他看来,这只是江柠年纪小,在跟她妈妈怄气,一时冲动,等过些天,事情过去了,或是长大了,再回头看看她的行为,肯定会后悔。
他回去也要和江妈好好说说,真不能打孩子了,孩子长大了,有自尊心,哪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打啊。
他是真拿媳妇那暴脾气没办法。
晚上江爸也不敢走,就守在这小屋里,眼睛一刻不敢歇的看着江柠。
此时夜半无人,安静下来了,疲惫和后怕让江爸背上浸出细密的冷汗,也让他细细想起江柠说的话。
她说他不配为人父,这话给了江爸极大的打击。
他坐在竹椅上,双手撑着额头。
他晓得妻子脾气暴躁,喜欢打孩子,可农村哪家不打孩子?包括他自己,也是被江奶奶打着长大的。
男孩子调皮,江奶奶他们年轻时干活本身就很累了,哪里还有精力管孩子,孩子不听话就打。
打孩子,在他们心中还真不是大事,竹丝抽出来的一点皮外伤,也叫伤?
他脑中回忆着江柠抹脖子的那一幕,她动作中的干脆和决绝让他震惊又害怕。
这丫头胆子怎么这么大?气性咋就这么大?
他坐在椅子上,望着蚊帐里安静睡着的女儿。
山里的蚊子特别多,尤其是小屋的后面是毛竹林,为取水方便,毛竹林里有一条流淌着的小溪和水井,水边蚊子多,山里的文字更是又大又毒,才这么一会儿,江爸胳膊上,腿上,就被咬了好多包,又不敢打,生怕吵醒睡着的女儿。
他不敢睡,江柠倒是睡得香。
在那种猛然爆发的强烈欲望退却过后,剩下的又只是平静。
平静过后,又是后悔。
她确实没有想到爷爷。
如果她就这么死了,爷爷该有多伤心啊。
她生怕因为自己的死,让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影响他的寿数。
对啊,这个世界这么美好,有四月的天空,五月的风,夏日荷花摇曳,秋日桂雨飘香,有那么多美食美景,还有爷爷呢。
想到爷爷,她的内心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充盈在她胸口。
她躺在床上,幸福又安然的睡着了。
江爸被蚊子咬的没办法,点了好几盘蚊香,才总算好了些。
等到后半夜,确定女儿真的睡得很熟,不会半夜起来做什么傻事,他悄悄起身,打开门,将菜刀、剪刀、柴刀、老□□,通通藏了起来。
他藏在屋后的柴火垛里,藏的很深,就连江爷爷的□□和砍柴的柴刀,都被他藏在了柴火垛的靠屋墙的下面,保证他不说,谁都找不到。
如此不错眼的熬了一夜,江爸是又累又困。
反倒是江柠,休息的非常好,醒来后,昨日冲动下抹脖子的自己,遥远的宛若一场梦,有些不真切。
她有时候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不知昨日是梦,还是今日是梦,又或者,都是梦。
看江柠早上醒来精神还不错,眸光湛亮清澈,小脸红扑扑的,一点都没有昨晚疯狂决绝的样子,又乖又可爱,江爸当下松了口气,脸上带了些小心的笑着问她:“柠柠醒啦?想吃点什么?我看到缸里有小龙虾,爸爸给你烧小龙虾吃好不好?”
想到昨日江柠正是因为小龙虾的事,才会怕挨打不敢回家的,又连忙改口道:“柠柠吃不吃螃蟹?山涧里有螃蟹,我去抓了给你炸着吃。”
山涧里的螃蟹不大,都藏在石头缝里,溪水清澈,只要掀开石头,就能捡到螃蟹,村里很多小孩放牛的时候,就喜欢抓螃蟹吃。
江爷爷就很喜欢给江柠做油炸螃蟹。
说到小龙虾,江爸想到门口破缸里的半缸小龙虾,笑着问她:“缸里的小龙虾个是你抓的?你怎么养在山上?”
江柠幽幽地看了江爸一眼:“我要拿去卖钱啊。”
江爸愣了一下,他确实没想到女儿会想要自己去挣钱,在他心里,挣钱一直是他们这些大人的事,他和江妈努力挣钱,还债之余供家里三个孩子读书。
想到昨天卖小龙虾挣的二十多块钱,他说:“你做,爸爸帮你卖,卖了的钱爸爸给你。”
江柠却笑着摇头说:“不了,我自己去卖。”
原本她身上没钱,连摆渡的钱都没有,现在爷爷将他攒的钱都给了她,虽也不多,可一来一回坐船的钱是够了。
现在还不到逢集的时候,江柠便决定再去抓一些小龙虾。
江爸之前也想着抓一些小龙虾接着卖呢,现在女儿去卖,他也不好和女儿抢生意,便又去河滩上摸鱼了。
经过这两天的大扫荡,河滩上的鱼基本都被摸干净了,剩下的一些小鱼屎也都被暑假在家的孩子们给捡的差不多。
江爸摸了一早上,一条大鱼都没摸到,只摸到两条小臂长的黑鱼,江爸干脆将它们放生了,专注的摸一些田螺和河蚌回去,养在院子里。
江妈见到江爸回来,脸色很不好看地说:“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们死在外面了呢!”
江爸一听到死字,就想到昨天女儿差点就抹了脖子的事,皱着眉说:“跟你讲了多少次,别打孩子别打孩子,你怎么老是打她?你晓不晓得昨天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柠柠就拿刀把脖子抹了,我现在想起来都是一身的冷汗。”
江妈也被吓了一跳,高声骂道:“这作死的东西,我就骂了她几句,哪里打到她了呀?跑的比兔子还快,还寻死觅活?小小年纪都敢拿刀抹脖子了?她想死怎么不死快点?早点死了清净!”
“你小点声!”江爸喝道:“你这一张嘴,讲话就跟刀子一样,她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你天天这么骂她,谁受得了?”
江妈也气道:“骂几声都受不了了,那要是生在别人家,不是要死好多回啦?”她是真的气,但也没怀疑江爸说的是假的,实在是这个女儿从小就老实蠢笨,怕她一气之下真能做出抹脖子的事来。
这都养到十五岁了,出去打几年工,都能给家里挣许多钱了,再过几年嫁人,还能收不少彩礼。
她家可是给姑娘读了那么多年书呢,彩礼不得多收一点?
她说:“我可真没拿她怎么样,我也是听她撺掇你用农田养那破龙虾,气狠了才拿了扁担追她,追上了难道我还真打?那是气不过想给她点教训,那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我可没打她,就为这点事,她就拿刀抹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