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毅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低下头:“在下逾矩了,不过都是肺腑之言,方姑娘勿怪。”
“庄公子是个有侠义之心的伟丈夫。”方青莳笑了:“今日请庄公子进来小坐,其实是想要跟庄公子说明白,否则对不起庄公子的照拂之情。”
庄毅抬头看着方青莳,见她容色淡然的模样,心里更是百味杂陈。
方青莳轻轻的叹了口气:“遇人不淑到也罢了,诈死为攀龙附凤,委实对不起圣贤教诲,而我不过是寻常村姑,能安生过日子自不会走到京城来。”说着,方青莳看着庄毅:“可庄公子,自古都有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的说法,我方家若能安稳在清河府过日子就知足,可您觉得忘恩负义之人,会让方家安生吗?”
庄毅缓缓地吸了口气,什么都懂了,随之而来的是疼惜,沉声:“方姑娘啊,在世人眼中,你无疑是蚍蜉撼树啊。”
“是啊,可我兄长和小妹都何其无辜,我又何其不幸?换做旁人可能会一怒之下告到宗人府,甚至舍得一身剐告御状,可我不能,在那些贵人眼里,方青莳算什么?方家算什么呢?”方青莳缓缓地说,声音里透出的都是无奈。
庄毅点头:“是啊,太难了,方姑娘想要怎么做呢?”
方青莳看了眼面前的茶盏:“庄公子,我早在两年前得知李景瑞死了的那天开始,就在准备了。”
“你?你知道他诈死?”庄毅大吃一惊。
方青莳笑了:“不知道啊,但李家寡母带着儿女五人,一个李景瑞死了,可还有他们一家人在呢?我无父母依靠,兄长敦厚,小妹年幼,不谋算的话,婆母会把我卖掉,头一遭要卖给山里猎户,不成又要把我卖给年迈老叟,连累兄长和小妹,我不忍心。”
庄毅只从方青莳的三言两语里,就知道了方青莳经历了什么,心里这个气啊。
“香料买卖往京城来,机缘巧合让我知道了真相,为了能让方家安稳度日,我来到了京城,这一桩官司里,我是无处申冤的苦主。但人呢,认命就得死的时候,自己不死就是别人死,所以庄公子不必担忧。”方青莳拿出了最大的诚意,虽不能和盘托出,至少能让庄毅明白自己的处境。
庄毅苦笑着摇了摇头:“方姑娘啊,在下若是早知道的话,必定会为你伸冤。可如今也是布衣之身,真真是无用!”
“庄公子,我布局了这么久,不会用兄长和小妹的安危冒险,放心吧。”方青莳说。
庄毅抿了抿嘴角,起身:“方姑娘,在下先告辞。”
“庄公子,当做不知,就是在帮我了。”方青莳起身,说了句。
庄毅抱拳告辞。
出了这个门,庄毅回头看了眼缓缓关上的大门,一个弱女子,孤身在京城,要扒了李景瑞的皮是何其艰难啊,她到底是让人放心不下。
信马由缰的在街上慢腾腾的转着,想着怎么能帮一把方青莳。
“庄兄!”
庄毅抬头,见茶楼二楼上,叶子修正在冲自己招手,翻身下马,把马缰绳递给门口小二,提着袍子上了二楼。
叶子修就坐在方青莳曾经坐过的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进门的庄毅:“庄兄,在下是害了相思病啊,你若不帮我,只怕我会英年早逝。”
“叶兄慎言。”庄毅坐下来,自顾自的倒茶,咕咚咚的喝了一杯滚热的茶,才把心里那点儿烦躁压下去。
叶子修愣住了,两个人认识几年了,彼此是惺惺相惜,素日只见庄毅沉稳,哪里见过这样心浮气躁的样子?
拿起茶壶给庄毅斟茶,叶子修试探着问:“今儿去给曹志荣的儿子庆贺满月,怎么还有了火气?难不成庄兄也想要如花美眷,娇儿绕膝了?”
“叶兄,说一段官司给你听,如何?”庄毅抬头看着叶子修。
叶子修笑了,靠在椅背上:“我啊,现在满脑子都是方姑娘的倩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哪里有心思听别人的官司?”
庄毅皱眉:“你听完再说。”
“好好好,说吧。”叶子修端起茶杯,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毕竟是兄弟,看他这副模样自己姑且听听。
庄毅张了张嘴,反倒是语塞了,叹了口气:“进京赶考的举子家中已有妻室,寡母兄妹一家五口都指望着一个弱质女流伺候着,举子无情,在京城攀上枝头,诈死欺瞒发妻,这等小人,何以立于天地间?”
“庄兄,这种事情不稀罕。”叶子修浑不在意的说。
庄毅半天没说话。
叶子修猛然看向了庄毅:“你说的是谁?是李景瑞?你跟我说这个作甚?方青莳跟李景瑞什么关系?”
“叶兄不亏是状元高才啊。”庄毅看着叶子修:“如今,你可还能得相思病?”
第269章 皇后召见
叶子修眉头紧锁,良久才问:“方姑娘需要帮忙?”
“不需要。”庄毅苦笑着摇了摇头:“今日若不是我在曹府遇见了她,她又怎么会和盘托出呢?”
叶子修冷嗤一声:“李景瑞想要拉拢曹志荣,他真以为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别人看不出来吗?不过是都给晋王面子。”
“叶兄,我如今倒是挺佩服这个人的。因为在泾河府的时候,他见过方静安,方静安虽然没有点破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他能若无其事,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庄毅唏嘘道。
叶子修给庄毅倒茶:“这种人媚上而欺下,怎么会在乎方家人。如果不是因为根基不稳,只怕方家早就寸步难行了,我倒是挺佩服方姑娘的眼界,就是不知道手段怎么样?”
“我原还劝方姑娘另寻途径,此举无疑是蚍蜉撼树,可方姑娘并无退路,如叶兄所说,待到李景瑞根基牢固,方家就会很惨了,这种事情若是听说倒也罢了。不过是多了谈资,如今倒是让人愤愤不平,方家人与人为善,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一头中山狼。”庄毅端起茶抿了一口,不再往下说了。
叶子修也没说话,沉默半晌,他才说:“庄兄,清河府的知府如今是个缺儿。”
“嗯?”庄毅皱眉:“曹志荣都已经到京城了,那边竟没人去吗?”
叶子修点了点头:“昨天听说原本要去清河府赴任的周大人得了风邪之症,昏迷不醒,如今可不就成了没人去?其实,清河府没人愿意去,主要是曹志荣在那边威望不低,任凭谁去想要做出政绩都难,想要在仕途上往上爬的人,定是要想尽办法躲开的。”
庄毅没说话,看着茶盏里浮起的茶叶,心里头想的可就多了。
叶子修也没给他一个人琢磨的机会,往前倾身说道:“庄兄可以去赴任,这件事并不难,晋王不说,就说李景瑞这等小人,朝堂之上就算再长袖善舞,也抹不去那点子让人不齿的行径。若是找到机会,一击而中的话,未必不是肃清朝堂的好机会,你我寒窗苦读为的是海清河晏,事从微末,而图全局,可行?”
“叶兄是想要帮一把方姑娘?”庄毅抬头看着叶子修。
叶子修笑了:“有何不可?能让我夜不能寐的女子可只有她一个,不过知道这事儿反倒让我要慎重了,难遇良人一次可能是运气不好。若我再辜负她,岂不是该遭天打雷劈?”
“叶兄,真情种也。”庄毅是真心佩服。
叶子修笑着摆了摆手:“男子汉顶天立地,行走在人世间要有所作为,儿女情长本不在我心上。但为了方姑娘可一改初衷,罢了,回头我去城外月老庙求一求。”
任凭谁都没有想到,庄毅竟在辞官两个月后再次被朝廷任命为清河府知府。
当庄毅前来辞行的时候,方青莳都大吃一惊。
“方姑娘,在下虽不能帮你伸冤,但可以在清河府地界儿内,让静安无忧。”庄毅是一点儿不绕弯子。
方青莳只能福礼致谢。
庄毅告辞,并未提叶子修,他离京赴任也轻松,一人一马,怀揣圣旨,那叫个与众不同。
这件事却让方青莳不得不多想了。
她可不认为庄毅是为了让方家不被李景瑞残害而入仕,究其原因极有可能是朝堂上的党派之争。
难道是自己有什么事情没想到吗?
手里的事情挺多,铺子要开市之前的准备都不用曹夫人插手,方青莳便把这个心思放下了。
眼看着还有几天过年。
宫里突然传来了消息,方家香料别致,入了中宫皇后娘娘的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到消息,知道方青莳就在京中,差人过来传皇后懿旨,宣方青莳入宫觐见。
这可是大事!
方青莳早在来之前就准备了一套行头,为的就是入宫的时候不能太寒酸。
而她入宫,身边不能带人,一顶小轿都是皇后的恩赐。
方青莳坐在轿子里,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到了京城许多事情就都是未知了,要说自己知道的人,倒还真有一个,沈家蒙难的时候,太后为沈家求情,才有了沈家女眷被发配到南蛮的事。
手里倒有沈良玉给的册子,天家众多妃嫔的来历也都记的十分清楚,可知道这些和见到人是两码事。
轿子到了宫门口,方青莳下轿,跟在小太监身后入宫。
唐国皇后出自当楚家,楚家三代都是宰辅大臣,皇后娘娘的父亲正是如今的丞相楚厚德。
楚家在朝中可以说是孤臣了,因楚家三代只有一人入仕。虽是文臣之首,却无一个门生,这样的楚家让人敬而远之,也正因为如此的行事作风,皇后娘娘十六岁入宫,稳坐中宫二十三年。
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延福宫中,方青莳跪在地上:“民女方青莳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皇后淡淡的说:“平身。”
“谢皇后娘娘。”方青莳起身,侧退两步恭敬的垂首站着,等皇后娘娘问话。
耳边是茶杯落在茶托上的声音,很轻,但清晰入耳。
“本宫前几日看到了方家的香料,心里灵巧,倒是让人眼前一亮。”楚皇后打量着方青莳,一身素青色袄裙,绣着缠金丝的花纹,端庄沉稳,只不过年纪小,身量纤细,很有南方女子的玲珑模样:“几岁了?”
方青莳转过身来,低着头:“民女十八岁。”
“好年纪啊。”楚皇后吩咐身边伺候的宫女:“赐座。”
宫女引方青莳到皇后跟前,让她坐在绣墩上。
方青莳谢恩后,坐下来。
楚皇后看得出来方青莳很拘谨,抬起手扶了扶鬓角的发钗:“你那些香料用法颇新奇,说来给本宫听一听吧。”
“是。”方青莳娓娓道来,说起香料人也就自在了许多。
正说着话,门外有宫女进来禀报:“皇后娘娘,二皇子回来了。”
二皇子三个字落在方青莳的耳中,她的心咯噔一下!
二皇子谋反,晋王获罪,天子一怒贬为庶民!
自己想起来了!
第270章 二皇子
方青莳手心里都起了一层薄汗,如果一切都会发生的话,二皇子谋反就在两年后。
从谋反到晋王府没落不过百日。
具体自己并不清楚,可有一点是知道的,那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李景瑞全身而退,毫发无伤不说还步步高升了。
皇后娘娘没看到方青莳的变化,笑着让二皇子进来。
宫女出去传话的工夫,皇后娘娘让身边的宫女送方青莳出宫,并且说了一个赏字。
方青莳跪下磕了头后,在延福宫的二门外,看到了一脚玄色袍角。
殊不知,这一擦肩,二皇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方青莳的背影,抬起手摸了摸鼻子,他刚才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又说不好是什么味道,很特别。
方青莳坐着小轿子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还心有余悸。
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但不管怎么想都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李景瑞想要全身而退还能立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出卖了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