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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宁宴胡思乱想的时候,卡洛斯使出浑身解数,说得口干舌燥,也没能哄得雄虫开口。他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终于忍不住又挨近了些,仰起脸望着宁宴,低声恳求着。
    宁宴俯视着那张深邃英俊的面孔,忽地感觉对方像是一只耷拉着尾巴的大型犬。
    ……什么大型犬,明明是一头虎视眈眈的狼。
    他在心中轻嗤一声,试图连上思绪,却一时卡了壳。
    他刚刚想到哪儿了?凭什么来着……
    第90章
    那天卡洛斯陪着宁宴吃过午餐,就被雄虫以打扰部门工作为由赶走了。
    他确实忙碌,此后一连数日都是中午卡点前来。堂堂一军长官,像个跑腿虫似的给宁宴送午饭,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军部。
    这天,卡洛斯刚走不久,实验室门外出现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宁宴意外道:“凯度少将?”
    数日前,凯迪清剿异兽归来,加上此前平叛的战功,连升两级,晋为少将衔。
    此事算是军部最近的大新闻。这位新晋少将是卡洛斯上将的直系,又是高级将领中少有的平民出身,一时引发众多关注。
    “卡洛斯上将在吗?”凯度问。
    宁宴道:“他十分钟前刚走。”
    凯度眼中浮现一抹懊恼:“这样啊,居然正好错开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缪兰星的封闭室外。宁宴还记得凯度被卡洛斯罚去清剿异兽的原因,犹豫片刻,轻声道:“凯迪少将,在缪兰星上的事,一直没有机会和你当面说一声谢谢,也很抱歉害得你受罚了。”
    闻言,凯度先是一愣,被星际辐射晒得黝黑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道:“不不不,宁宴阁下,怎么当得起您的致歉。这件事说起来,确实是我存了私心,若是雄保会的虫出面,恐怕要将我直接流放到荒星。上将罚我都是应该的……”
    凯度不说话时,着实有几分卡洛斯不怒自威的影子,但此刻顶着一张黑里透红的脸,全然没有少将的架势。
    清剿异兽时居住的临时堡垒不曾接入星网。凯度相当于断网两个月,记忆还停留在宁宴执意进入封闭室的阶段。回帝都星后一打开通讯,满屏都是同僚的消息,祝贺他凯旋升衔的同时,还纷纷提醒,千万不能提起宁宴阁下。
    好在如今两虫的关系缓和了些。既然雄虫主动谈及,凯度忍不住多问:“宁宴阁下,冒昧地问一句,您和上将之间,是发生了什么矛盾吗?毕竟从前……”
    宁宴对着卡洛斯本虫时情绪波动比较大,面对其他虫,却能保持心平气和:“‘从前’吗?可是他现在变了。”
    凯度更加不解其意:“您是指哪一方面?”
    宁宴移开视线,目光落在空荡的墙面,不答反问:“凯度少将,你觉得,雄虫是不是只应该好好待在家里,而不是出来抛头露面?”
    凯迪下意识想要点头承认,但思及面前这位雄虫阁下正是“抛头露面”的典型,于是硬生生止住动作。
    宁宴已经从他的沉默中得出答案,平静地笑了笑:“没关系,所有雌虫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垂下眼,掩住眸中茫然的神色:“在我刚认识卡洛斯的时候,他支持我的工作,让我觉得,他是真正尊重我的。而后来,他身上的这种特质一度消失了……我不知道现在的卡洛斯是否值得我的信任。”
    “平叛之后,上将确实不大一样了。”凯度谨慎地开口,见雄虫没有表现出不耐,才接着往下说,“我不知该怎么形容,大概是有些焦躁?在某些战略的制定上,一反之前徐徐图之的策略,步调太快。好在我这次回来后,发现许多方针都进行了修改,回归原来的节奏。”
    说到这里,凯度的语气坚定下来:“不管怎样,我都会遵循上将的决定。”
    忠诚是军雌最重要的品格,不仅对于自己的雄虫,还是对自己的长官。
    宁宴不予置评,只是道:“你很信任卡洛斯。”
    实际上,卡洛斯麾下的士兵,哪个不信任他?但凯度显然是其中最忠诚的追随者。
    闻言,凯度笑了笑:“没有上将的提拔,我还只是一个在底层挣扎的大头兵,因为攒不够匹配所需的贡献点而早早退役,哪里能走到今天。”
    宁宴问:“你很早就跟着卡洛斯了吗?”
    “上将从皇家军校退学后,转入欧泊高等军事学院。当时我与他同级,有幸结识上将后,便一直追随他,直至今日。”
    说起这些,凯度被打开了话匣子,有些刹不住车。
    宁宴与卡洛斯相处许久,他只字不提往事,以至于宁宴对俊熙过去的了解仅限于星网上的报道。
    他心中忽而一动:“卡洛斯为什么要从皇家军校退学?安心等着他的世袭爵位不好吗?”
    凯度摇头:“说实话,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作为哈雷尔的继承虫,上将当初为什么会转而为底层平民军雌谋出路。如果我生在上将的位置,绝对不会有那样的魄力和胆量。”
    卡洛斯不仅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将,还是贵族眼中的反叛者,平民军雌眼中的开拓者。
    如果没有卡洛斯,第三军至今依然是第一、二军的附庸;如今在卡洛斯手下效劳的大小军官士兵,或是在底层默默无闻地挣扎,或是沦为特权阶级的走狗;达伊尔上将率领的第四军只能孤军奋战,甚至已经在哈雷尔等老牌贵族的围追堵截中败退、衰落。
    偌大的军部,会逐渐成为贵族的一言堂。
    “但虫尽皆知,上将与元帅不合。尤其是念书那会儿,我们都不敢在上将面前提起‘哈雷尔’这个词。听起来有些夸张,红瞳红翅是哈雷尔家族嫡系军雌的标志,而上将讨厌红色。如今在星网上几乎搜不到他早年的照片,就是因为当时上将厌恶自己与元帅极其相似的相貌,从不参与合照。”
    凯度顿了顿才继续:“不过,我们的毕业照是整个年级的合影。这么多年来我换了几个终端,始终保留着这张照片。您想看一看吗?”
    虽然是疑问句,凯度已经打开终端,熟练地滑到相册底部片:“我传给您吧。”
    宁宴将带着终端的手腕递过去,“滴”一声提醒,屏幕上弹出一张大合照。
    距离拍摄已经过去近十年。在此期间,照片上的虫,有的晋为各军将领,有的仍在基层部队奋战、日日计算自己的贡献点;有的因精神海状况不佳而退役,有的已然成为星际战场上的一缕亡魂。
    不论此刻身处何种境地,照片上的军雌们都定格在最为风华正茂的年纪。
    无数陌生面孔中,宁宴一眼就捕捉到那双熟悉的红瞳。
    合照中的卡洛斯,相貌与现在并无太大差别。比起身侧青涩稚嫩、对着镜头微笑的的同级,他面色淡淡,神情间表现出与超脱于年龄的沉稳。只不过,眉目间是无虫能直撄其锋的锐气,而非宁宴所熟悉的、经无数鲜血淬炼过后的不露锋芒模样。
    如果不是从凯度口中听闻,宁宴不会相信,二十岁的卡洛斯,出于对亲身雌父的反叛,居然连带着厌弃自己瞳孔和翅膀的颜色。
    这种想法听起来幼稚得惹虫发笑,却让宁宴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和卡洛斯麾下的军雌们一样,在潜意识中,宁宴认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因而,当他对感情的理解出现误差时,宁宴忽略了,或许卡洛斯也有不懂的东西。
    照片非常清晰,放大数倍后,连头发丝都纤毫毕现。宁宴伸指轻轻一戳屏幕,指腹正按在图中卡洛斯的脸上。
    凯度观察着雄虫眉眼间的神色,没有出声打断对方的思绪,片刻后才问:“阁下,那我先回军部了?”
    宁宴收起终端:“嗯,好。”
    次日,接近午餐时间,宁宴做完一组实验,拿着废弃芯片和数据表往外走。
    一名研究员正从门外走过来:“宁宴阁下,上将在外面。”
    这些天,卡洛斯每日按时等着宁宴,研究员们的态度从最开始的冷眼相待,渐转和缓,还主动替卡洛斯传话。
    宁宴应一声,却没有往外走,而是拿了一份空白实验报告,随便找个空位坐下来,一笔一划地填表。
    余光发觉玻璃门外的军雌挪动角度,站到了一个能够看见自己的位置,宁宴笔尖一顿,随后坏心眼地将写字速度又放慢了些。
    拖拖拉拉填完一份报告,他才站起身。
    见他出门,卡洛斯立刻迎上来,轻声问:“宁宁,忙完了吗?”
    其实上午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宁宴不紧不慢地道:“还有一部分账目明细没算。”
    “算账?”闻言,卡洛斯皱起眉,“埃德加管的事,怎么推给您来做?”
    正巧走廊上没有其他虫,宁宴道:“不是星币的账,是信息素。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埃德加组长百口莫辩,还是一开始就避嫌来得好。”
    卡洛斯作为负责虫,自然知道精神力部门的项目向军部申报过信息素份额。他一颔首:“好,那您先去忙……”
    话没说完,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浮上心头。卡洛斯骤然止住话音,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天雄虫后颈的抑制贴,不会和项目有关吧?
    这个可能让卡洛斯的内心顿时掀起波澜。他想要开口询问,可思及从前每每聊到抑制贴的话题,都会惹得雄虫生气,又不敢轻举妄动。
    宁宴见他不开口,便道:“我进去了。”
    “等等!”卡洛斯终归是按捺不住,立刻伸手揽住宁宴的肩,在触及他责怪的视线后又被烫着似的松开,“抱歉,是我心急了。”
    他小心地斟酌着用词:“精神力部门的信息素份额够用吗?”
    宁宴看着他,神情似笑非笑:“现在够用了。”
    “‘现在’?”卡洛斯自然没有错过他在表述上的细节,心中一动,“是您做了什么吗?”
    宁宴好整以暇道:“不只是我,还有波昂。”
    答案呼之欲出,卡洛斯终于问出口:“所以,您是因为这个,才贴了抑制贴?”
    “是啊。”
    话音刚落,卡洛斯的眸光蓦地灼热起来。宁宴预判了他的动作,反应极快地往后一闪,避开了对方的触碰。
    “做什么呢?”宁宴瞥他一眼,倏而露出一个促狭的笑,黑眸中的神采愈发灵动而鲜活,“我要去算账了,不准进来打扰其他虫工作。”
    轻飘飘留下一句话,他飞快后退两步,钻回实验室。
    只留下卡洛斯独自在走廊站着,满腔激动心情无处诉说,只能度秒如年地等待,巴望着雄虫快些出来。
    第91章
    宁宴这账一算,直接算到了午餐时间。研究员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难免看见杵在实验室外等待的军雌。
    最后一名研究员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宁宴仍在专注地盯着光脑屏幕,没有起身的意思。玻璃门外,亚雌向卡洛斯问过礼,犹豫一瞬,又接上一句:“实验室里没有其他虫了,只有宁宴阁下还在工作。”
    卡洛斯没料到亚雌会主动说这番话,一颔首:“多谢。”
    研究员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卡洛斯这才走到玻璃门前。
    宁宴本是打算磨一磨卡洛斯,但一头扎进明细表里就出不来了。他算得认真,连玻璃门开启的动静也没有觉察。
    卡洛斯在他身侧站定:“宁宁?”
    闻声,宁宴这才抬头,发觉军雌站在自己面前,周围的座位已经空了。
    在雄虫开口前,卡洛斯又急忙道:“其他研究员都去用餐了,我可以进来吗?”
    他显然将宁宴进门前撂下的那句话牢记于心,生怕惹得雄虫不快。
    宁宴对他的这种觉悟还算满意,伸手一指自己前面的座位:“你坐这儿,还有五分钟。”
    卡洛斯得到赐座,简直受宠若惊,小心地坐下后,才道:“我不着急,只是您不要饿着自己。”
    宁宴没应声,敲键盘的速度却不明显地快了一分。
    实验室内,一时只有细微的敲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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