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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息怒。”唐弈拱手行礼,垂眸迟疑片刻,还是诚实答道:“殿下所拥权势,是由百姓敬畏所来。”
    听他说出像样的话,叶瑾诺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她又用指尖轻点纸上的字,“百姓要敬本宫贤明,要畏本宫权势,身为掌权者,本宫在风华宫中的吃穿用度,皆是出自国库,国库由何而来?那是百姓的税,是百姓的血汗钱,本宫既然吃百姓的,用百姓的,就要设身处地为百姓考虑。”
    唐弈听得怔住,他抬眸看向叶瑾诺,见她眼中认真,又不由低头行礼:“臣受教。”
    道理说出来容易,可真正要用心去读懂,实在难得,更别说,叶瑾诺是真的在这样做。
    “既然如此,你看看这郡守衙门,处处奢华,连茶叶都是上品。一个郡守,每月月俸不过五六十两银子,这些钱,若不是从百姓身上剥削而来,本宫是信不过的。若你今日只是一介布衣,看着高堂上的老爷用着你的血汗钱,却还将你践踏于脚下,你会不苦吗?会不恨吗?”叶瑾诺话至此处,藏在袖中的左手已然紧握成拳。
    她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椅子上动弹不得的赵安,冷声继续道:“本宫已然能断定他鱼肉百姓,还能断定他草菅人命,你要本宫如何能安安稳稳坐在此处与他讲道理?!本宫曾拿命换来的太平盛世,无数百姓期待的安稳生活,凭什么让这些蛀虫毁了?!”
    唐弈双拳紧握,咬着下唇沉默许久,才终于又拱手行礼,“殿下所言······极是。”
    他到底还是让她失望了,他其实没能为她守住朝堂,这安稳太平的假象,终究被她撕裂。
    仿若一具看上去健康的躯体,剥开皮肉之后,只是一团腐坏殆尽的烂肉。
    不想再看唐弈失落模样,叶瑾诺闭上眼,沉声道:“本宫只是要告诉你,本宫做事自有本宫的道理。身在朝堂深宫数百年,本宫比你更清楚礼法这两个字怎么写,但要本宫对这种蛀虫先礼后兵,本宫做不到。有些恶气,百姓不敢出,那就本宫来替他们出。”
    唐弈抬眸怔怔看着叶瑾诺,忽然发现,史书从来没有写错。
    哪怕长眠五百年,哪怕法力几乎散尽,哪怕她私下里娇纵任性······
    一旦她坐在掌权者的主位上时,她就是史书里爱民如子,深明大义的曦玥公主。
    是他眷恋百年,是他深深敬仰着的模样。
    唐弈忽然便笑了,他笑时更显俊朗,眼角眉梢都有儒雅气质流转,他俯首行礼,“殿下身为掌权者,是君,却不能是君子,臣原本还疑惑不解,现下,或许明白一二了。”
    身为君主,她要有自己的主见,也要知晓百姓之苦,为江山社稷,她不能如君子之道所说那般,知天命,顺天命。
    剑走偏锋,逆天改命,背负江山社稷之后,她不得不这么做。
    五百年前如此,今日亦然。
    听罢唐弈的话,叶瑾诺沉沉出了口气,眉眼却也渐渐舒缓下来。
    身为臣子,他能辅佐她;身为眷侣,他能理解她。
    此般男子相伴身侧,即为良人。
    不多时,白珝将郡守衙门中所有丫鬟家丁悉数绑来,便是连衙役都没有放过,全都跪在一堂外等候发落。
    他又点了两百精兵,根据赵安管家招供的地址,去查赵安的家底,一切吩咐完了之后,他才进了一堂,对叶瑾诺抱拳行了一礼:“殿下,末将已将郡守衙门中所有人控制住,皆在一堂外等候殿下懿旨。”
    叶瑾诺这时才缓缓睁开眼,对白珝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他的能力。
    她正欲开口说什么,却忽听衙门外鼓声雷雷,似是有人在外击鼓鸣冤。
    “白爱卿,将门外击鼓鸣冤之人带进来。”叶瑾诺猜到是郑娘带着白小怜来了,便给了白珝一个眼色。
    果不其然,待到白珝将门外击鼓鸣冤之人带进一堂,叶瑾诺便瞧见了白小怜那张熟悉的清丽面颊。
    她放下团扇,摸到手边惊堂木,重重一拍,“堂下何人?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白小怜跪在堂前,怨毒目光深深剜了被绑成粽子一般的赵安,才又对叶瑾诺磕了个响头:“殿下!草民姓李名慧,原是五十年前白年白员外府上,贴身伺候嫡小姐白娴的丫鬟,今日击鼓鸣冤,正是为了状告当今醴丰郡郡守赵安!他蛇蝎心肠,草菅人命,一夜之间灭了白府满门,草民仓皇逃窜多年,只为讨个公道,求殿下为草民做主!求殿下为白府二百余冤魂做主!”
    她本就是唱花旦行当出身,激动之时,声音便尖得刺耳,宛若亡魂凄厉悲鸣一般。
    眼看前几日让流音阁爆满的名伶此刻声泪俱下控诉赵安暴行,围在郡守衙门外的百姓也不由开始窃窃私语,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着白小怜控诉,赵安顿时冷汗涔涔,破口大骂道:“白小怜!你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怎敢空口无凭污蔑本官?!”
    叶瑾诺又是一拍惊堂木,厉声呵斥道:“住口!本宫何时让你说话了?!”
    她法力尽失,身上那股属于上古神兽的威压却不减当年,厉声训斥之时,竟是真的震得赵安再说不出一个字。
    “李慧,既是状告当朝官员,你便要字句如实,本宫乃是镇国公主,若有隐瞒欺骗,你便是欺君之罪,你可知晓?”叶瑾诺看向堂下的白小怜,沉声问道。
    “草民知晓,草民今日之言,必定字字属实!”白小怜又是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字句掷地有声。
    叶瑾诺微微颔首,又问:“你状告醴丰郡郡守赵安,说他犯下此罪,可有证据?”
    “草民有证据!当年之事,皆由流光明珠记下,流光明珠此刻便在草民体内,殿下若要验明证据,草民即刻便交给殿下!”
    白小怜话音刚落,郑娘便红着眼圈磕头求情:“殿下、殿下,流光明珠嵌入小怜体内已久,若是贸然取出,怕是会伤及小怜性命!”
    叶瑾诺思量片刻,又抬了抬手指,“若是这般,倒是还有个法子。世人皆知,大理寺卿手握御赐真言宝剑,宝剑上淬入造物主神之神力,真言宝剑所伤生灵,伤口愈合之前字字无假,但若是你求本宫使用真言宝剑,便必须以性命担保,若是赵安无罪,你便要以死谢罪,你可愿意?”
    白小怜听罢叶瑾诺的话,怔愣片刻,又连忙磕头:“草民愿意!草民目睹当年惨状,只要能为老爷和小姐伸冤,草民做什么都愿意!”
    “大理寺卿岳涿何在?”得到白小怜的回应,叶瑾诺又是一拍惊堂木。
    “殿下,微臣在!”素汐连忙从阶下走出,跪地对叶瑾诺行下一礼。
    叶瑾诺眸光瞥向一旁两股战战的赵安,厉声道:“本宫令你即刻以真言宝剑刺伤赵安,审问多年前白府灭门一案,细细记下供词交于唐爱卿!”
    “微臣谨遵殿下懿旨!”素汐一个头磕在地上,这才起身,抽出腰间佩剑,向赵安走去。
    素汐下手干脆利落,唐弈仿佛上一刻才看她剑刃出鞘,下一刻耳边便响起了赵安的惨叫。
    接着,便是素汐冷声诘问:“多年前白府灭门惨案,可是你的手笔?”
    赵安的手臂被真言宝剑刺出一个血洞,可剧痛之下,他却颤抖着嘴唇,不受控制一般回答道:“是,姓白的对我赵家有莫大威胁,决不能留他白家一个活口!”
    此言一出,莫说堂内众人,便是连衙门外围着的无数百姓都倒吸一口凉气。
    但素汐并未理会那些,又问:“白员外对你有什么威胁?或者说,他对赵家有什么威胁?”
    “我父亲曾经乃是南州知州,联合当地商会,要在南州做生意,便要缴纳巨额银两作为会费,白年他爹就是当地商会的掌事,多年来都是与我父亲一同在南州管理商贾,怎料这姓白的突然有一日发了癫,不仅要和白家断绝关系,将偌大家业拱手让给庶弟,还带着妻女背井离乡,来到青州醴丰郡,他手握两家把柄,便是立誓不会说出去,也是对赵白两家的威胁,我自然不能留他活口!”
    赵安话到此处,便是已经将白府灭门惨案之来由,说得清清楚楚。
    叶瑾诺双拳紧握,眸光森冷。
    官商勾结,官官相护,这魔界怎能有太平盛世?
    “遮掩下灭门之事,可是青州知州的手笔?醴丰郡能评得最优,是否也是朝中官员庇护?”叶瑾诺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道。
    “是、是,青州知州龚甫收了我十万两白银,替我遮下此事,我仕途光明,还要往上爬,在醴丰郡做郡守,自然要做出成绩,我送了数十万两银子打点朝中关系,让醴丰郡评得了最优。”
    赵安话毕后,叶瑾诺靠进椅子里,缓缓闭上了眼。
    事已至此,多的都不必言说了。
    她长长出了口气,才淡淡吩咐:“唐爱卿,都听见了的话,不必本宫再教你怎么做了吧?”
    唐弈拱手行下一礼:“自不会让殿下失望,臣明日护送殿下回宫后,便带人将赵志及龚甫抓捕归案,再细细排查朝中受贿官员。”
    白小怜怔怔跪在地上,仿佛不敢相信,这数十年她含冤苟且偷生,今日竟然如此轻易,便将赵安脑袋上的乌纱帽摘了下来,盼得了云开见日时。
    叶瑾诺睁开眼,握着惊堂木又是重重一拍:“此案交由大理寺彻查,左丞相唐弈督办,今日事毕,无关人等,都退下。”
    她说罢,便从主位上起身,径直离开了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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