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怎么咬着牙拼命踩蹬,还是力不从心地慢了下来,不多时,连前车的尾烟都见不着了。
陆漭际就坐在路边停歇,歇够了,起来继续追赶。
从日出追赶到日落。
他知道云栀一定会去看兰兰,便没有余虑地径直赶往那里。终于在天黑之前,让他瞧见了对方的身影。
只是云栀她,再次迈进了汽车,这是要叫他怎么都追赶不上吗?
陆漭际吊足一口气,用力地大声呼唤她的名字。
云栀冲着这边看,显然是听见了!但……她怎么无动于衷地转过头去,与石聪有说有笑?
那一瞬间,陆漭际感觉到浑身的力气都在剥离开,差点站不住脚,好在下一秒,云栀就跳出方盒子,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他的力气又回来了。
“鲁莽鸡?你怎么来——你不会是骑着车来的吧?”
云栀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
陆漭际弯着腰,趴伏在车头不停地喘着粗气,他注意到云栀红红的眼角,“你哭了?是不是石聪?我就知道他——”
“哎呀,跟他没关系,我是因为兰兰不见了才哭的。”
“不见了?它越狱了?”
“不是,它去其他动物园了……”
“兰兰搬家,你应该为它乔迁贺喜呀,怎么还哭呢?”
云栀把头低着,“可我不知道它是搬去哪里,我再也看不到它了。”
“我帮你找。”
“你要怎么找?那么多动物园,难道你一个一个——唉?唉??你干嘛?”
陆漭际突然脚步虚浮,单脚蹦蹦蹦地歪倒在地,带翻了自行车也不管,索性往那儿一瘫,不动了。
“兰兰那么大一只,云栀你这么小一只,我都找得到你,肯定也能找到它。”
“你别躺路中央啊,快起来!”
“不干。”他笑着耍赖,“歇会吧,你就让我歇会吧。”
“我们去旁边的草坪上歇,你别在这挡道。”
地上的人根本不理她,甚至还把眼睛闭上了,“云栀,我感觉我快熟了。”
云栀拉他胳膊,拉不动,又扯他腿,也扯不动。
她蹲下身,抬头看看云,看看车,看看人,又低下头来,看看地,看看鸡。
都在动,除了地上的鸡,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鲁莽鸡,好可怜哦,这回只剩下你没人追了。”
“什么??”鸡突然飞上了天,比云都高。
她扶起车,拔腿就往草坪上跑,使劲地跑,陆漭际追着她跑,没命地跑。
云栀累得气喘吁吁,倒在一片草地上,陆漭际则跌坐在一旁,扒着她问,没完没了地问。
“有人追你?谁这么想不开?石聪?”
“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又在撒谎?”
“等等……怎么有酒味?石聪给你喝酒了??!”
“向云栀你完蛋了,我要跟你妈说,你妈肯定把你腿给打折,让你一天天地往外跑!”
云栀打断他,“鲁莽鸡,你还是赶紧想想咱们怎么回去吧!末班车都走了,回不了家,你也免不了被你妈扒层皮。”
“回不了就回不了,你跟石聪到底怎么回事?”
“你赶紧想办法。”
“办法我早想好了,你不说我就不做。”
云栀背过身,开始抖腿,“你不做我就不说。”
陆漭际瞪着她圆圆的后脑勺,忍气吞声地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
“喂。”
手机那头传来淡淡的声音,云栀虎躯一震,立马坐直了支起耳朵偷听。
陆漭际对着话筒叽里呱啦地一通讲:“喂,哥,我在野生动物园大门口的草坪上,你快来这里……对,D城的动物园,云栀也在……我们回不了家了,你快来吧,我们在这等你。”
电话挂了,云栀巴巴地问他:“然然哥也在D城?”
陆漭际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提醒道:“现在能说了吧?”
这算什么?因祸得福!云栀乐得合不拢嘴,眉飞色舞地捂着嘴:“哎呀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比你先行一步被人追了。”
“石聪吗?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想和我在一起。”
“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我把他当朋友呀。”
陆漭际的脸看来有些幸灾乐祸,“然后呢?”
“然后他说他想更进一步。”
这家伙变脸比翻书还快,“向云栀,我说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啊?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拒绝了,没了!”云栀恶狠狠地怼回去,说完便往身后的草坪一躺,“奇怪,城里的夜晚居然还有星星,好闪啊。”
陆漭际也枕着胳膊躺下,笑着骂:“孬子,那是飞机。”
其实他在心里想,飞机也罢,星星也罢,就算是外星人来了,也得爆灯欢呼鼓舞。
身边的人似乎也在想心事,长长地叹着气,一声又一声。
他不由侧目,“怎么了?”
“唉,被人追的感觉其实一点也不好。”
陆漭际哼了一声。
“我说真的,你不要以为我是在打击嘲讽你没人追。”云栀慢慢悠悠地吐露心声,“本来多好的朋友啊,有些话一说出口,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说完她便愣住了。
云栀联想到了自己,一时沉默。
难道有些话她一辈子都没法说出口了吗?要不然连朋友都做不成……
陆漭际也诡异地陷入了沉默。
……
云栀主动打破沉默,“然然哥在D城干嘛呀?”
“实习。”
……
她没话找话,“你这个暑假捡的瓶子能卖多少钱?”
“不多不少。”
“那是多少?”
“够开学时买个计算器。”
“买计算器干嘛?”
“下学期上课要用到,你们老师没说?”
“没说。”
“你没听。”
……
“对了,鲁莽鸡,你为什么知道我在动物园?”
“你哪次来D城不去看兰兰?”
“那你为什么跟着我来D城?”
“……”陆漭际突然坐起身来,“向云栀,你真的没心没肺。我看石聪把你卖了你还替他数钱。”
她也跟着坐了起来,“石聪不是那种人。”
“但他对你说,说……说那种话,他就是流氓。”
云栀小声地嘀咕,“你才是流氓,流氓鸡。”
“他把你骗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害得你回不了家,你还帮他说话!”
“我都上车了!”云栀闷闷不乐道,“看见你来我才下去的,我怕你一个人在这儿回不了家。”
陆漭际突然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重了些,不由地缓和道:“那你长点记性,别听人家说两句好话,给点三瓜两枣的,你就被骗的到处跑。”
“云栀被谁骗了呀?”晚风中传来清朗好听的声音,是陆枞然走近了,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不过,他的笑容稍纵即逝,因为草坪上停放的单车,“陆漭际,你别告诉我你是骑车来的。”
“嘿嘿,厉害吧。”
陆枞然显然无法理解,“云栀是怎么过来的?你两不是一起的吗?刚才说云栀被骗又是什么?”
云栀不想实话实说,又编不出像样的理由来,只好求助地看向陆漭际。
“哎哟,来都来了,哥你问那么多干嘛?”
“少打岔。”
“就……我两打赌!想看看是骑自行车来得快,还是坐火车来得快!”陆漭际开始破罐破摔,他幽怨地看了一眼云栀,“她是被我骗来的。”
陆枞然不敢置信地伸手摸上他弟额头,“发烧了?还是进水了?”
又“咦”地一声缩回手,立即在陆漭际的短袖上来回蹭了蹭。但是,在烈日下奔波了一整天的衣服会好到哪里去?
陆枞然崩溃地用纸巾擦手。
“哥,我又累又饿,你再不来我和云栀就要露宿街头了。”
“妈要是知道,指定让你睡大街。”
“你别告诉她,不然……不然云栀也会被连累。”
陆枞然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云栀,你来D城的事跟爸爸妈妈提前说了吗?”
云栀摇头。
“那我给你爸妈打电话,就说你跟漭际来D城找我,太晚了,明天再回去,好不好?”
陆漭际替她抢答道:“好好好!哥你待会给妈也打个电话,就这么说。”
“你的自己打。”
“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陆枞然无视他,背过身打电话。
云栀得意极了,悄悄地对陆漭际做鬼脸,陆漭际揪了几根草朝她砸过去,云栀也不甘示弱……总之,陆枞然再不回来,这块草皮就快要被薅秃了。
“走吧。”
“去哪儿?”陆漭际坐在地上伸出手,“哥你能驮我吗?我走不动。”
“酒店。自己走,我帮你推车。”
陆漭际跟个八爪鱼一样,死皮赖脸地挂在他哥身上,“怎么不去你住的地方?”
陆枞然拍开身上的爪子,“你想睡沙发?我带你去。”
“不不不。”陆漭际依旧不依不挠地缠着对方,“我要睡豪华大床房,哥你真好!”
“松手,你今天是沾云栀的光。”陆枞然突然侧过头来,“云栀,你走得动吗?你坐上来,我推着你走。”
云栀穿着裙子,不好意思地摇头,说自己走得动。
陆漭际见状,立马跳上车后座,“她不坐,我坐!”
“下来。”
“不下。”
“下来。”
……
……
云栀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里,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
陆枞然就在一墙之隔。
他为她单独订下一间房。云栀起先有些沮丧,觉得自己是被当成外人排除在外了,后来她转念一想,说不定是然然哥认为她长大了、男女有别了呢?
那太好了,她离他又近了些,再快些、快些长大吧!
陆枞然还说,明天要请一天假,带他们去周边逛逛。
云栀简直高兴得睡不着觉。
她的喜悦就要溢出心脏,急切需要宣泄,刚好杜楠的电话打来了。云栀迫切地想要告诉她有关今天的一切,比如说,关于路途,路途它遥远地、与太阳并驾齐驱;关于酒精,酒精浓烈地、和汗水一齐蒸腾;还关于石聪、关于告白与告别、关于陆漭际……以及、关乎于她心心念念的人。
她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电话那头静静的,云栀停下来问,楠楠你在听吗?
那短短的几秒,有些嘈杂,像是有抽纸声,窸窸窣窣……片刻又静下来,杜楠对着话筒说,“云栀,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可,她的嗓音有些哑,带着鼻音,而且,起伏不定。
云栀问,“楠楠你怎么了?”
“没有啊,云栀,明天好好玩。”
“你听起来像是哭了。”
“你听错了。”她的语调、尾音十分平静,平静到牵强。
云栀无比确定,杜楠绝对是在哭。
无论她怎么追问,杜楠就是不肯透露半个字,最后的最后,才松口,说要等云栀回来再说。
云栀挂了电话后,心里惴惴不安。
她直觉,杜楠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