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白雪一片,杯子也是白的,连盏灯都没有。
额角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里,成了这暗淡黑夜,最刺目的颜色。
王氏跪在地上磕头?,一边磕,一边说着骂自己的话?。
季卿语听得心碎,手压着雪,雪里有瓷片,掌心漏出血来?。
时间很慢很慢,满腹荒唐的院子没人敢靠近,也不知是多久的多久,王氏的声音才渐渐淡去,但季云安却没有放过季卿语,他让季卿语复述王氏说过的话?,一字一句。
季卿语不愿意,王氏就在旁边求她,到最后,连季卿语也不知自己说了没有。
只知道再?醒来?,王氏抱着她,握她的手一个劲儿地哭,嘴里却还说着:“卿语的手快快好,好了,爹爹就不生气?了……”
酒气?吻过耳畔,渐渐印上额角,惊慌和那段不敢回想的过往漫上心头?,刺目的朱红远没有那些难听的话?叫人难受。
顾青亲着她的脖颈,已经推掉了她的中衣,系带的抱腹被咬开,热气?洒在胸口,季卿语眼底存了点泪珠,惊惶与害怕已经占据了她的内心,便是这一瞬,她抽出手来?攥住自己的领口,另一只手去推顾青,挤出的声音里,漏了一声哭腔:“我不想要……”
她分明没用什么力气?,但顾青几乎一瞬间就停了,埋在她颈边沉重地喘着粗气?,他勃发得明显,但真?的停下来?了,季卿语没敢动,就这么任他喘着。
不知多久,身上的人一个重重的翻身,把自己摔在旁边的榻上——
季卿语怔怔扯过被褥,把自己紧紧的包起来?,闭上眼,无声地呵气?,转移自己的心跳过速。
厢房里乍起的旖旎骤然散尽,随之而来?的沉默变成了尴尬,季卿语躲了多久,顾青就那样支着躺了多久。
直到季卿语把心情平复下来?,才恍惚方才发生了什么,而自己又做了什么——冰冷雪色退散,满身酒气?的父亲的责骂,唯唯诺诺的母亲的卑微,渐渐从?她的脑海中离去,有人抱着她……顾青问她睡觉,她说快了,顾青便抱了她……一如洞房那日,他亲她之前?,也同她说过话?。
夫妻行房本就是正常得正常不能再?正常的事了,季卿语听娘说,刚成亲的男子要的都凶,她虽没什么经验,但也知道顾青要的不多,除了洞房那日,这是第二次,她还把人拒了……
她能感觉到顾青平时不是没有想法,他那么大的个子,欺压她轻而易举,但他好像都忍住了,季卿语躲在被子里想不出原因,思来?想去,只能是成亲那夜她的反应……这人兴许想不到她怕酒,但却能感觉到她不是很乐意……
时间慢慢淌过,季卿语平复之后,轻吸了口气?,厢房里没人说话?,但季卿语知道顾青还醒着,这人连呼吸都没变……她怔然半晌,准备说点什么,就感觉榻边一轻,顾青走了——
季卿语呼吸跟着一紧,忽然有些心慌。
第21章 明前龙井
夜色正幽悄, 孤光一点萤。
顾青满身酒气地在净室里狠洗了?把?脸,单手撑着墙上那面铜镜,任水渍沿着镜面往下?淌, 再滴回脸盆中,他抬头看着里头自己的轮廓,恍惚觉得?这场景何其相似, 心里愈发不高兴——
好端端的,逗她作?甚?还给弄哭了?。
顾青想着季卿语哭的那声,“嘶”了?声,越想越烦,只觉得?这人说?不定还在里头哭呢, 这般想着, 对自己下?手的劲儿都狠许多。
人家不愿同你好就?不好,非得?把?人折腾哭,指定往后就?怕上他了?。
今日刚明白人家是兔子脾气,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他家这兔子,急了?都不会咬人,就?会红眼?睛, 让人没办法得?很。
顾青自觉做了?糊涂事,顿时没了?兴致,半晌就?下?去了?。
似乎是过了?半个时辰,季卿语才听到外头的动静, 她心口咚咚地跳,担心顾青生闷气去了?, 清了?清嗓子喊人:“……将军?”
外头明显是听到了?,但顿了?下?才应。
这便是真生气了?。
季卿语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 又过了?半晌,顾青才回来?躺下?,也没跟她抢被子,穿着中衣抱着手躺着,眼?睛闭得?很快。
季卿语窝在被子里,明明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却不像之前那么?怕了?,她两只手攥在一起,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顾青忽然动了?——季卿语以?为他又要走,忙从被褥里伸手,拉住他的衣衫。
顾青只是翻个身,没想到会被扯衣角,方才不是哭了?嘛,现在该生闷气才是,扯他衣角做什么??顾青还没想好怎么?哄,毕竟这人挑剔得?很,连龙井都不喝,索性全?当动作?太轻,感觉不到算了?。
季卿语在后头捏着人的衣角,衣角是捏了?,却不知能说?什么?,她没遇到过这种事,根本不知道怎么?道歉,到最后,只能小声说?了?句:“别气……”
声音太小了?,顾青没听清,就?听到个“气”字,他自然晓得?她气了?:“气什么??早点睡了?。”
季卿语埋在被子里抿了?抿嘴角,闭起眼?睛又说?了?句:“下?次,你别喝酒。”
厢房静了?下?来?,过了?会儿,顾青忽然问:“说?什么?呢?”
不知为何,季卿语被他这样一问,顿时热了?面颊,后知后觉自己像是在求欢,还是带商量的那种,求的下?次……可话已经说?出口,哪还收得?回来??她忍着羞耻,又轻又轻地说?了?一遍:“下?次……别喝酒。”
“你怕人吃酒?”这次顾青倒答得?很快。
“……是有些怕的。”
其实?说?完,季卿语心里是忐忑的,她一方面知道不说?不行,一方面又害怕顾青往下?问,问她为什么?害怕?
她说?不出口。
这是比起父亲拿走曾祖绝笔诗望求汲取更为不堪的事,也是季家最不能说?的秘密。
厢房里静悄悄的,没人继续说?话,又是不知过了?多久,顾青一声不吭地突然从床上起来?了?——他腋下?夹着枕头,往外走了?几?句,把?枕头扔在美人榻上,转身又从衣柜里拿了?床被子出来?:“看什么??睡你的,以?后我吃酒了?,就?自己睡在外头。”
季卿语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看顾青动作?迅速地铺好被子,很快就?睡进去了?,行云流水,自然流畅,好似他睡在那儿很久了?一般。
“……”
直到再没听见动静,季卿语才收回目光,她的手露在被子外头交叠放着,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整个晚上一波三?折的心绪随万籁俱静而和缓,春日渐深,隐约能听到外头偶然传来?的几?声青鸟低鸣,婉转而轻灵,静谧又安然。
季卿语睫羽低斜,她知道快要到睡着的时候了?,但她没有睡,将睡未睡之间,她鬼使神差地往外扭头,去看睡在不远处的顾青——
那人真真在那儿睡了?,美人榻她是睡过的,当真小得?很,也就?只能躺下?一个她罢了?,顾青身高八尺有余,身形骨架又大,睡上去,大半截长腿都得?落在外头,又没个褥子垫着,怕是又硌又冷的……
季卿语的目光慢慢移回来?,落到身侧那个空了?一块,原本放着枕头的位置,一远一近,渐渐的,眼?皮缓缓垂下?,以?为是睡不着的星月,却做起了?梦。
季卿语睡了?,顾青却没睡,没能把?人碰了?,心情还挺美,少见。
两只手枕在脑后,心绪慢悠悠地想,他吧,原以?为季卿语是不喜欢他、嫌弃他,才不叫他碰,没成想是因为怕吃酒……怕吃酒?还真真是兔子脾气鹿性子,成亲那日他也吃酒,难怪她那么?难受,那么?紧张……
被褥盖不住他的身子,竹榻撑不住他的个头,这一觉顾青睡得?不舒服,倒是心情还挺好。
翌日阳光明媚,卯时便见天光大亮,余晖沿着屋檐而下?,把?叶脉都照得?清晰可见。
季卿语起身梳洗时,顾青也跟着起来?了?。
这小榻真不是个能睡人的地方,一觉醒来?,浑身痛得?难受,展了?下?胳膊,浑身的骨头都跟着在响,季卿语原本要走了?,听到顾青骨头响,又顿住了?步子,站在门边问人:“……将军要一同去请安吗?”
顾青展臂把?被子扔进衣柜里:“等着。”
松鹤堂。
田氏原因为前日王算娘的事,单方面同季卿语起了?龃龉,今日是要刻薄季卿语几?句的,没成想顾青会在,她暗吃了?个哑巴亏,还得?端出好脸色:“舅娘今日买了?好些萝卜白菜,冬吃萝卜夏吃瓜,如今冬雪化了?,正是吃萝卜的好时候,都说?瑞雪兆丰年,大白菜被这雪啊泡了?一个冬天,真真是甜得?不行,舅娘也没想过宜州城里还有晓得?种菜的人……汤已经在厨房里熬着了?,待会儿就?给你们送到院里去,让你们也尝尝鲜。”
“麻烦舅娘了?。”顾青掀袍坐下?,“阿奶吃过了?吗?”
顾阿奶难得?见孙子和孙媳一块儿来?请安,精气神都比平时好了?些:“吃过了?,你舅娘大早就?来?跟我讨方子,说?我煮的汤鲜。”
田氏得?了?句夸,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热闹招呼起来?:“卿语不是说?喜欢喝汤嘛,记得?多喝点。”
“谢谢舅娘。”
请过安,出了?松鹤堂,田氏松掉一口气,问黎娥:“小鹅啊,你先前给你表哥送果子,他可有说?什么??”
黎娥摇头:“没,兴许嫂子就?没把?这事告诉表哥。”
今日逃过一劫,可田氏的心口却惴惴不安,王算娘点破衣衫料子的事不要紧,却总让她想起从前,一些怕被顾青知道的,可细说?起来?,也不过鸡毛蒜皮,不是什么?大事——
十年前,顾青要去打仗,可顾家这边没亲戚,思来?想去,只剩顾母娘家那边还有个一直联系的舅舅,唯一的人选吧,顾青只能登门拜访。
那年顾青十五,已经很会种地了?,连着家里从前攒下?的银子,统共四十多两,给了?黎家十五两。
平安村是个穷地方,一户四口人家一年若是没个大花销,一两银子就?够了?,何况若只有顾阿奶一人,更是用不着一两,只顾青人不在身边,担心阿奶有个小痛小病没人照顾,便想着多给些钱,叫黎家能对阿奶好些,这样一算,十五两也不贵。
剩下?的,顾青拿了?十两,余的二十多两留给阿奶傍身,给钱时还说?:“孙儿不在身边,阿奶要对自己好些,别舍不得?吃喝。”
可顾阿奶知道孙子是去吃苦的,哪愿意拿这么?多钱?
“咱家在村里还有地,五亩水田五亩旱田租给别人,还有租收,平日在后院还能种些青菜,再抱些小鸡小猪,都是挣头。”总之就?是说?什么?也不肯拿这二十两,全?塞给了?顾青。
顾青也不肯,他选择离家,最对不起的就?是阿奶,不给阿奶多拿些银钱,他哪里敢走远?两人吵了?一架,最后见阿奶真生气了?,顾青才退了?一步,说?是同阿奶平分。
总之,顾阿奶去黎家时,黎家那儿给了?钱,阿奶身上也有钱,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把?自己委屈成季卿语见到的那般瘦弱的模样——
可田氏心眼?多,见顾青求他们,还肯一下?拿这么?多银两,就?知道这孙子孝顺,这家里有钱,顾阿奶手里指定有不少。
刚到黎家时,田氏对顾阿奶很好,毕竟顾青拿钱来?找时,邻里都是知道,她要敢霍霍顾阿奶,那就?是上赶着给人递话柄,叫村里人说?闲话,况且他们还是亲戚,田氏虽贪那几?个钱,却也不敢明目张胆。
明面行不通,那就?私着来?。
刚到黎家那三?年,几?乎是顾阿奶花钱最多的几?年——要么?今日黎娥病了?,急用钱去镇上看病,要么?地里遭了?虫子,村里说?要交钱买药,要么?就?是黎家大妞要成亲,家里没钱扯布做嫁衣……
从前田氏和黎阿栓还有个儿子,儿子年岁小,那看病、补营养就?是一笔钱,但比这更离谱的是,孩子到了?六岁,田氏忽然说?要送儿子去读书。
要知道,整个平安村念私塾的小孩都不超过五个!
自古读书就?是最费银两的,尤其是对村里的孩子来?说?,先生的束脩是一笔,买书更是要花大价钱,那时黎家每隔个把?月,儿子就?要闹上一通说?要买书。田氏便仗着地里收成忙,让顾阿奶带儿子去镇上,好容易去了?镇上吧,那就?不能只买书,笔墨纸砚要添一点吧?盐糖猪肉也就?顺便捎点,来?来?回回几?次,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这还只是花钱,比这更要命的是田氏叫阿奶下?地干活。
顾阿奶从前在家那是不用下?地的,地里的活儿有顾青干。顾青力气大,干活快,顾阿奶就?只用在家里给孙子做饭,然后送到地里看孙子吃,顾青连绑麦子都不肯让阿奶干。可到了?黎家,那是田氏干三?日,阿奶就?得?干两日……
那时候村里还烧炕,柴火在后山得?自己捡,有一回田氏捡柴火时起了?歪主意,佯作?跌了?一跤,直接在农忙活最重的时候,把?地里的活全?推给了?顾阿奶,也是那半个月,田氏仗着农忙伙食好,胖了?两斤,顾阿奶却开始消瘦下?来?。
顾阿奶这一瘦,就?没能胖回去,起初田氏没放在心上,直到听说?顾青要回来?的消息才慌得?不行,又是杀鸡杀鸭,还买了?鱼回来?给阿奶补。可顾阿奶素了?太久,哪受得?了?这么?重的油盐,吐了?几?回,险些吃出病来?,田氏又怕又急,却也没了?办法。
顾青回来?的日子越近,田氏便越怕,怎知顾青回来?了?,顾阿奶却没翻这些年的旧账,甚至顾青还提出要把?他们一家接到城里来?!
田氏自然是喜出望外。
到了?宜州城,日子好得?不得?了?,可过了?几?日好日子后,田氏心里愈发没底,总担心顾青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会不会哪天把?他们赶出去……那她在村里可就?丢大人了?!
她不放心,还暗戳戳地同黎阿栓说?过,可黎阿栓不懂婆娘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他是顾青的亲舅舅,当初顾青上门来?求,是他做主一口答应,这些年照顾阿奶,不说?辛劳,苦劳总是有的,他黎阿栓坦荡得?很,连张口要给顾青管家这样的话也说?得?坦然。
于是乎,害怕的人,就?剩田氏一个。
王算娘不经意的一句,把?田氏的心慌勾出来?放在了?台面上,她一慌,只能催黎娥一块儿陪她想办法,黎娥却不以?为意:“就?是表嫂真把?这事告诉表哥,又有什么?好怕的?咱们直接说?不知道不就?行了??咱们又不是绸缎行出来?的,哪里认得?这么?多料子?”
对啊!田氏一砸拳心,她怎么?没想到!
那王算娘一眼?能看出料子不好,是因为她是绸缎庄的老板娘,她田小玉一个乡下?人,买料子当然是看颜色鲜亮就?买了?!而且还能推说?是那绸缎行的老板见她不识货,专门诓骗她,又或者是裁缝铺的老板见他们是乡下?来?的,不懂行,私换了?他们的料子……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圆过去了?!而且说?不定还能从中再贪上一笔银两!
田氏豁然开朗,一双眉眼?神采飞扬,忙夸黎娥:“我就?说?你这名字没起错,鹅鹅鹅,家里养鹅还真能转运旺风水!”
清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