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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仰头对视她也能感觉得到,符元此刻望她的目光凶恶得已经快实质化了。
    时琉很怵符元。
    地牢里没几个人不怕他,从符元进来,重伤废在他手里的不计其数。
    那些惨相历历在目,她自然怕,怕得指尖都颤。但还是摸索着,手指搭上挂在身侧的药草箱子。少女低着兜帽,从里面翻找。
    符元见她反应,狞恶发笑:“丑八怪,你没见着老子还没收拾完他?等他待会快死了你再来治!”
    “……”
    囚犯们跟声笑骂,时琉却没答。
    符元骤然消了笑,他虎掌一探,恶狠狠揪住少女的衣襟,几乎要将她整个提起来——
    “爷爷我在跟你说话,你聋了吗!”
    兜帽跌下,露出少女细弱的颈和面。那道长疤入眼,如白壁生暇,天工一刀妍丽尽绝。
    符元愣了下,狞笑:“是不是想爷爷给你在右边再添一道!”
    少女的手终于从药草箱子旁垂下。
    一只玉瓶被她拎在手里,瓶子有些大,瓶身滚圆漆黑,与其说是药瓶,不如说更像只酒壶。
    里面似乎装了不少液体,沉得女孩手都用力得生白。
    “这个是我自己调的。”
    少女的轻声落在牢狱里,像稀薄的光淌过阴暗的牢窗缝隙,“它叫…化骨。”
    “——”
    笑声骤止。
    围观的囚犯们像被掐了脖子的野鸡,停得急的,都带出来了古怪的嘶声。
    但此时没人顾得上。
    离着最近的这圈囚犯紧盯着女孩手里的瓶子,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墙根前,空地登时扩大了一圈。
    符元神情也是一僵。
    时琉在鬼狱里身份特殊,她几乎是这些还活着的囚犯们中最早来的一个。
    除了年龄不符丰州州主秘法祭炼要求外,更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却习得一手极好的医术——诊治疗伤不提,各种稀奇古怪的草木植物她都能如数家珍。
    老狱卒曾经酒醉问起,她也只是低着兜帽搬着势头,半晌才说了句“书里看的”——时琉没说假话,时家藏书无数,后山隐林小院里她关了整整十年,从识字开始,看的就是药书。
    而囚犯们最深知时琉的医术。
    听女孩唇瓣轻碰出轻飘飘的两字“化骨”,当下,所有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符元同样变了脸色。但他心性凶悍远胜他人,手刚松了松,又捏回去——
    “少诓老子!话本看多了是不是,当老子吓大的?!”
    “……”
    地牢死寂。
    符元是这个牢房里最凶狠的,说话囚犯们也信,于是扩大的包围圈止住了,虽然还没有重新收拢,但囚犯们神色变换,都在怀疑。
    他们盯着那个落了兜帽的少女,她就低低垂着睫,轻抿着唇没有言语。
    怀疑在沉默里滋长。
    然后囚犯们互相看看,开始试探,叫嚣。
    “应该是,假的吧?”
    “肯定骗人的,之前怎么没见她提过。”
    “随便拿个瓶瓶罐罐就想吓退我们,老大说的对,真当我们被吓大的是不!”
    “……”
    叫嚣声逐渐走高。
    在有人踏回第一步前,时琉终于撩起轻颤的睫。
    她脸色好像更白了。
    但依然安静。像数九寒冬里落了一场要压跨山湖的暴雪,天地将倾,而亭外角落那支小小的白梅立于寒凛风雪,孤独又寂静地开着,兴许一眨眼就会被埋入风雪。
    可就算没进去了,白梅也无声。
    时琉默然着,拿掉瓶塞,单手握住瓶颈,另只苍白细弱的手伸到瓶口。
    瓶身慢慢向她掌心倾倒——
    压垮了那些叫嚣。
    囚犯们几乎屏息,双目死死盯着瓶口,离得最近的符元不自觉松开了手,身体微微后倾。
    青筋绽起在他额头,他表情狞恶得抽搐。
    如果倒出来的真是能化骨的毒物,他就以后找个机会废了这个小丫头。
    如果不是,他等下就——
    “啪。”
    瓶口忽地停下。
    一只冷白清瘦的手,从旁扶抵住了漆黑的瓶身。
    众人愣住。
    时琉是最惊怔的那个,她往侧转头——
    白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此刻就从后倾俯下来。他高她许多,被修长臂骨撑着,染血的袍袖几乎满盖过她半边薄肩,像一席落了红梅的雪。
    白得晃目,红得刺眼。
    “你这只手,就不要了?”
    耳边是少年低低似叹的声线,轻哑而好听,只是嘲弄不加掩饰,像薄厉的冰片冻住了她故作的镇静。
    一众牢犯们也回过神。
    符元脸蓦涨得通红,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他阴狠咬牙:“行啊,一个两个把老子当猴耍?小白脸,你今天死定了——老子要把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捏碎!”
    符元耍狠上前,攥着沙包拳头就要砸下来。
    时琉身后就是白衣少年的胸膛,她退无可退,吓得脸色一白。
    那只冷白修长的手就在此时松了黑瓶,像随便一拨——
    “咔咔——”
    “……嗷!!”
    符元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迟了半拍,他瘫软倒地,抱着臂膀嚎叫着蜷起来。
    没人能看到酆业是怎么做的,除了时琉。
    在那只清瘦手掌托住符元沙包拳头时,一点淡金色曳着光尾,像蛇缠上符元整条右臂。
    然后他的胳膊就被拧成了麻花。
    时琉觉得至少断了五六节。
    数息过去,符元的惨叫声里,所有囚犯反应过来,一个个面色铁青或者刷白,僵硬杂乱地往后退躲,整个牢房瞬间就空出大片。
    只剩中央倒地哀嚎的符元,以及角落里贴墙瑟瑟不敢与少年对视的囚犯们。
    而酆业压根没看他们。
    符元嚎得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他好像没听见,从头到尾就那副懒散又走神似的模样,直等到身前女孩脸色苍白地回眸,拿格外黑而幽怜的瞳孔仰觑着他。
    “你……”
    酆业淡淡回神,“他们说,你是单独住一间的?”
    时琉咬唇,截住要出口的问,最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酆业满意了些:“走吧。”
    说完他也没等,径直往牢门外走去。
    时琉一怔,下意识扭头看地上嚎得渐渐没声儿了的符元。
    应该是疼晕过去了。
    时琉迟疑跟上去:“不管他吗?”
    酆业一停,回身,眼神带着厌倦懒散:“杀了?”
    “——”
    时琉一吓,仰脸看他。
    然而白衣少年真如声音一般,冷淡漠然不似玩笑,连那双黢黑眸子都是玄冰似的寂冷。
    好像说的不是一条人命,只是随手可断的一根细草。
    时琉僵摇了摇头。
    然后她看到一点淡淡嘲弄擦过少年眼眸,他转身离开:“蠢。”
    “……”
    时琉憋了憋气,她一肚子问题和不解和随之而生的恼火,但这时候只能跟上去。
    两人在死寂里离开牢房。
    时琉把本不该开的牢门锁回去,这才转头跟上。
    时琉自己住的那间小牢房在整个地牢的另一头,牢廊最深最远的地方。里面只有一张石床,床头对着的墙角摆满了瓶瓶罐罐和晒好的药草。
    白衣少年进来后一点也没客气,直接就坐到了石榻上,对他来说有些窄了,向后一靠就能倚上石壁。
    酆业阖眼调息,虚握的左手搭在单屈起的左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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