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天气炎热,晚间几乎都可不用盖薄衾,但她每回进来,都会看到他的腿上盖着被衾。
伏危手上的动作未停,神色清冷,平静的道:“不想看见。”
虞滢看了眼他,没有多言,收回了目光,把他那宽松的裤腿撩了上去。
竹架完好无损,布条也没有松。
可方才在外边听到的声响很大,显然摔得不轻,可双腿没有影响,那伤着的应是上身了。
虞滢思索了一下,静静地看向伏危。
伏危忽视不得她的目光,半晌后,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与她相视。
“有话直言。”
虞滢平静的问:“我若说要你脱上衣,你会脱吗?”
伏危一愣,但很快便从她那正然的神色中反应了过来,她不过是想检查他身上的磕伤而已。
“磕碰而已。”目光下移,落在自己的双腿上,依旧有一闪而过的厌恶:“与这双腿比起来,不值一提。”
“有淤血需得揉开。”虞滢不大相信只是磕碰,摔倒的声音那么大,而且他双腿不便,和正常人摔下床的伤势程度肯定是不同的。
想到这,又说:“摔都摔了,就别逞强了,早些时候好,也能早些时候帮我多干一些活。”
听到干活,伏危眉头一挑,看了眼他自己的腿,又看了眼她,似乎在说——我这残废的模样,还能帮你做什么活?
虞滢似乎看出了他那眼神的所表达的意思,所以解释说:“云县有一家小食肆与我定了好些天的凉粉,但这做凉粉太耗时间了,这几日要加固屋子,我和伏安也是要打下手的。”
她倒是把他当做常人对待。
伏危心头有一丝异样,沉默静了片刻后,应了声“好。”
虞滢道:“你若是顾忌男女有别,我让伏安进来给你瞧。”
说罢,她正要转身去喊伏安,这时身后的伏危却是缓声道:“余六娘,与我可是夫妻。”
虞滢脚步一顿,扭过头来古怪地瞧了他一眼:“虽有婚契,但你压根就没把余六娘当妻子吧?”
两人都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根本就没把对方当做过夫妻。
伏危道:“那你往后想如何?”
虞滢摊手:“现在这情况,我只想图温饱,图安宁,旁的事情,等我哪天能吃饱喝足了再想。”
顿了一下,又道:“若是你有什么好提议,也可提出来。”
伏危略一摇头,神色漠然:“你决定就好,那日你想走了,我也会与你和离。”
他们已不是奴籍,婚嫁之事,也可自行决定。
虞滢琢磨了一下,点了头:“好,等这日子安定下来后,我也有了自保的能力后,我们就和离。”
说罢,又问:“那你是愿给我瞧?还是给伏安瞧?”
伏危沉吟了一下,便抬手脱下外衫,解开系带。
眼前是一副美男脱衣的画面,轮到虞滢不自在了,目光一时不知往哪瞧了,想瞧去别处,但又觉得太刻意,也只能面无变色的盯着他瞧。
但凡他长得难看些,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不自在。
但在伏危露出肩膀的时候,虞滢这些许的不自在顿时消了。
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伏危锁骨凸显,身形已显消瘦,近乎两个月没有见阳光,让他的肤色呈现一种病白色。
但因他本身就有一种沉默,清冷的气质,倒是不显病弱。
而摔倒磕伤的地方,是他拿刀的手,外侧手臂上一片紫黑的淤青。
虞滢脸色沉了沉,肃严道:“你也别切了,我去问一问何婶家有没有药酒。”
做苦力活的人家,多有备着能活血祛瘀的药,不知何婶那里有没有,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虞滢说罢,便转身出了屋子。
伏危看了眼她离开的背影,继而把衣服拉上,略有所思的瞧向盆中的野果子。
等虞滢借了药酒回来,看到一桌子的果壳,又看了眼那全然挖好盛在了碗中的籽,她沉默了许久。
看到伏危这般倔后,虞滢算是知道为何伏安也那么倔了——这无疑是他们伏家祖传的。
第17章 第十七章
伏危的逞强,让虞滢无言以对。
她从那碗橘黄色的果籽上收回了目光,朝外喊来了伏安。
“你把这果子放去还有日头的地方晒一晒,待入夜了,我再去收。”
伏安看了眼小叔,又看了眼小婶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竟然还使唤上腿脚不便的小叔干活了。
伏安正要出去的时候,虞滢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喊住他:“先等等。”
伏安纳闷的转回头望向她。
虞滢嘱咐:“你别与你奶奶说我使唤你小叔做活。”
伏危垂眸擦着手的动作一顿,微掀眼帘瞧了一眼她。
让他帮忙,竟还要偷偷来?
伏安不解之时,又听她说:“你奶奶要是知道了,定会帮你小叔做了的,你肯定不想看到你奶奶劳累吧。”
伏安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那不成。”
“既然不想你奶奶知道,那就保密。”
伏安觉得有些对不起小叔,所以犹豫了一下下。
一下下后,点了头,心虚的偷瞧了一眼小叔后,果断地转了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虞滢见伏安看伏危的那一眼,心道虽有愧疚,但着实不多。
虞滢放下药酒,复而端了一盆冷水进来。
她把布巾拧得半干,与他道:“把衣服拉下来吧。”
伏危微疑:“不涂药酒?”
虞滢解释:“按理说要冷敷放,但并无冰块,水又不怎么凉,只能将就的先敷一敷,明早再用药酒来揉开淤血。”
她把布巾展开,静看着他。
静默了片刻,伏危把方才穿上的衬衣解下,露出了左边的肩臂。
虞滢正要往淤青的地方敷上布巾,却看见了方才没细看之处还另有旧伤。
衣襟向外解,自是难掩胸膛。
削瘦的胸膛依旧有着昔日紧实起伏的影子,在那冷白色的胸膛上边,有着细细碎碎,大大小小的擦伤。
——像被拖地而去的擦伤。
念头一出来,她目光一移,落在了他的肩胛骨上,那处还有未散去的血瘀与结痂后的印记。
虞滢忽然回想起他腿脚膝关节处也有血瘀和擦伤的痕迹。
她先前只认为是被人打断双腿时留下的伤,所以未细想,如今想来,更像是被拖行在地上摩擦留下的。
她几息没有动作,伏危似乎察觉到她的打量,声音淡漠:“不过是旧伤。”
不过是旧伤……
可虞滢清楚,于他而言,现在是旧伤,但在过去也是新伤。
她敛眸,暗暗呼了一口气,继而把用略有凉意的布巾覆在了他的手臂上。
指尖划过手臂的肌肤,伏危的手臂微微一紧。
虞滢并未察觉,只是嘱咐:“每隔一会,布巾微热的时候你就换下洗一洗,再重新敷一敷。”
伏危略一点头,算是回应了。
虞滢什么都没有问,只说:“除却腿上的血瘀暂时不动外,你身上其他地方的淤血,明日再热敷吧。”
伏危按着湿布巾,缄默了许久,等虞滢把滑下的袖子再捋上了些,准备转身出屋子的时候,才继而开了口。
“你知道我的事情?”
正转身的虞滢,转回头看向他,心里头纳闷他现在才来问,是不是迟了些?
但还是点了头,应:“知道些。”
伏危敛眸:“既然知道,那就该知道与我交换了二十年身份的那个人不想我好过,我过得艰苦狼狈才是他所希望的,他如今有权有势,要再次毁我,毁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轻而易举。”
“然后呢?”虞滢问。
伏危抬眸,望着她,缓缓启口:“他要毁你,也轻而易举,你现在所努力的一切,也将会成为泡影。”
虞滢怎会不知道这事,可她也知道,属于那武陵郡太守时代,也很快会过去。
而且,等战乱的时候,她一个女子恐难自保。
但伏危就是断了腿都有能力自保,跟在他身边总该是没错的。
这些,自是不能说出来的。
虞滢便换了种说法:“我能去哪?四海为家,还是回余家?”
她顿了顿,又道:“回余家,难道那人就会放过我?”
伏危不语。
虞滢又问:“回了余家,你觉得我在余家能过得下去吗?”
余家人是最了解余六娘的人,她不可能扮演得天衣无缝,再者,长期扮演另外一个人,她怕久而久之,连自己到底是谁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