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屡屡立下军功,怎不会让他们忌惮?
他孤家寡人一个便算了,可他有妻有儿有女,他不敢抱有侥幸的心思。
思来想去,周毅又想到了伏危让他以君王的名义立书,不仅仅是为了促进豫章和彭城结盟。
他收起心思,眯眼瞧向伏危:“你倒是好算计,若是那彭城王真的因这书信与豫章同盟,日后必然是扶持我为储,又或是拿出这个条件让父亲妥协,是不是?”
“是。”伏危抬眼,没有半点的托词。
继而又道:“便是牧云寨,属下也早有盘算,让其扶持大人。”
周毅忽然大笑,笑着笑着,神色中却是泛着苦涩。
如今还未走进东都那座城,伏危竟也一步一步把他往那个位置推去了。
他看向伏危,说:“你如此逾越,就不怕我坐到了那个位置后,忌惮你,从而杀了你?”
周毅的目光陡然冷冽。
伏危:“若是大人真的忌惮属下,那么等大人坐上那个位置后,属下会自行离去,与妻子当一对闲云野鹤。”
周毅听到他这话,眉心一蹙:“那你现今这百般算计又是为何?”
“属下的目的未曾变过。”
“嗯?”周毅也大不记得伏危是为什么来投奔他的了。
伏危语声肃严:“为了自保,为了保护亲眷,为了给生父复仇,从未变过。”
“属下若是不主动寻求自保的机会,霍善荣岂能容我苟活?”
“他日周世子即位为君王,属下随着大人失势,霍善荣却得势,又岂会让我这个原本卑贱到尘埃中,却与他站在势均力敌位置的仇敌之子存活在世上?”
“如同周世子也不会允许功高盖主的大人存活在世上!”
周毅面色一冷。
伏危没有再劝,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屋中安静得诡异,许久后,周毅才缓缓启口:“此事,你容我考虑几日。”
离出发还有四日,让他先想想。
伏危看着周毅已经开始思考起他的提议了,他便退出了厅堂。
在周毅思考的这些天,他需得契约书立好,再有关于赋税,刑罚、奴隶等律法的草书也要拟好。
哪怕彭城之行用不到,但也能有备无患。
虞滢这几日都看到伏危待在屋中,一遍遍翻阅着本朝的律法,从而修修改改,改出新的律法。
虞滢见了,也会与伏危说一些现代的律法。
伏危刚听到她说律法一切是以百姓为本之时,是惊讶的,惊讶之后,又觉得对于这个时代来说非常的不合理。
“你所言的律法对这个时代来说,太过理想化了。这个时代阶级分明,便是有心为民谋福,但因士大夫和权贵的人来说,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只怕他们会不计一切的阻止。”
虞滢一叹,暗道这世代确实是太难了。
“虽然不能效仿,但也是可借鉴一二。”
虞滢到底也不是万能的,她所知道的那些法律,很多都是经常听到的,所以也只能与他简略的说一些自己知道的律法。
三日一过,离出发前还有一日,周毅让人把伏危唤了过去。
伏危再见到周毅时,只见周毅眼底一片乌青,精神有几分萎靡,显然都被他那些话给折腾的,估计这几日都没有一觉是好眠的。
周毅见到伏危,长吁了一口气:“契约一事你可有把握,若有把握,又有什么章程?”
伏危:“这只是策略之一,若彭城王图的是权势,属下便会立刻销毁,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
“若是彭城王以此用作威胁我帮他的条件呢?”
伏危:“若是彭城王不可靠,属下必然不会把此文书给他。而且……”
“而且什么?”周毅皱眉,暗道这伏危什么时候也爱卖关子了。
伏危:“不能叫彭城王拿捏住了大人的把柄,草书只能是拉拢偏移向豫章的手段,不用大人现在签订署名,等日后大人和彭城王相见后再仔细相议。”
“若彭城王真的是我们想的那种人,为了改变这天下,他会答应。”就好比他图的不是荣华富贵,他图的是能为了自保,为了家人,豁出去一切扶持周毅。
因此,他才选择相信那彭城王有可能与他是相似的人。
“章程呢?”周毅问。
伏危把这几日下来撰写的律法和赋税税收的章程递给了周毅。
“既然草书不签字,便只能拿出诚意。”
周毅闻言,心道这些算什么章程?
原本只打算粗略的过几眼,但看了一张又一张宣纸,每隔一会便会抬眼瞧一瞧嵇堰。
那一会,周毅的心,是火热的。
若是由他的手开辟一个太平盛世,那将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先前豫章信使入桂阳之时,伏震已经休养了半个月。
伏震身体强壮,修复能力也比常人要好,是以受了颇为严重的伤,除了暂时不能动刀动枪,却已然能下地如常人那般行走了。
他自知道要去彭城后,为免拖累伏危,便按照弟妇的要求严格养伤。
五日一过,伏危与伏震则在五百精锐将士的护送之下,去往彭城。
伏危与伏震离开,虞滢依旧留在郡守府做军医。
因着桂阳离苍梧近,再者岭南已定,她便写了三封书信托人带去苍梧,另外还有粮食。
苍梧太平,可过去一年动荡不安,还是缺粮的。
南康粮食尚丰裕,先前她囤的粮几乎被伏危拿去给周毅先用了,是以她便让周毅先还粮千斤,再分为三份不等量的粮食送往苍梧。
一份是给宋三郎夫妻的,一份则是送去陵水村,另外一份便是玉县永熹堂余家。
周毅见她如此挂念,不禁道:“如今大军还要在这桂阳休整二十五日,时间充裕,余娘子若想回苍梧见一见亲人朋友,我可安排人护送余娘子往来。”
虞滢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应道:“现今岭南虽然算平定了,但也打过仗,恐怕沿途难免会有凶险,万一因我而拖累的将士,我良心也难安,不若等真正太平后,再回来一趟。”
万一途中真出了问题,豫章军不可能不管她。他们浪费时间与兵力去救她一人,不值当。
总归相对比见面,平安与粮食都更为重要。
她差人送信过去,肯定也会有回信的,知晓彼此平安便可,倒也不急着见面。
故人,日后再见吧。
伏危离开的半个月后,豫章大军开始整装,准备北上。虞滢也随军北上。
大军慢行,到东都也要数个月。
他们出发前几日,伏危与伏震一行人也到了彭城外。
让人送信给彭城王,相对比桂阳郡议和磨蹭了三个月,这彭城王很快就回了信,定下时间,允十人入城。
顺利得让伏震都不禁心生警惕:“我以为怎么样都要送几回信,彭城王才会回信,可现在这般顺利,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有诈。”
伏危再度阅览了简单明了的信,却不是这么想。
信上,很简单的内容,只说三日后巳时一刻开城门,逾时不候,爱来不来。
写信的人,是个不拘于小节却又沉默寡言的人,也是个懒得勾心斗角的人。
“看着虽然顺利,但未必见得只有我们豫章的人来了。”
伏震和顾校尉不约而同的看向伏危,顾校尉猜道:“莫不是陇西那边也来了人。”
伏危低眸暼了眼手中的信,若有所思道:“若是只有我们一方来人,恐怕还未必能这么顺利的与彭城王通信。”
“未必见得只有陇西与我们豫章两伙人。”
三日后再让人入城,恐怕还在等人呢。
第186章 一百八十六
伏危等人在彭城外等候了两日。
临入城的前一日, 有探子回,陇西,武陵, 等四方人马纷纷赶来了彭城王,不难猜测,他们目的是一致的。
护送伏危到彭城的牧云寨五当家,在听到探子说到有武陵的公使,眉头一皱。
“武陵已投奔豫章,虽是周世子那一派的,可也属豫章, 此番也前来彭城, 看来是来抢功劳的。”
说罢, 看向窗下围炉前, 甚是镇定自若煮茶的伏危。
一袭白衫,墨发束得利落, 一丝不苟。
窗外白雪皑皑, 冷月清辉洒入了屋中,也落在了伏危的身上, 月色的冷辉像是给他裹上了一层光华, 像是要飞升的谪仙。
五当家在心底轻啧了一声, 男人要这么好看作甚?
要是这伏危长得磕碜些,没准墙角还能撬动一二。
这般俊美且温润如玉的男人,谁能想象得到, 此人不仅甚爱妻, 还是个让人想象不到的醋坛子。
伏危倒了两盏热茶, 其中一盏茶,往五当家站着的位置推了推, 随即端起面前的茶水,浅抿了一口后,双手握着温暖的茶盏望出窗外。
慢慢悠悠的道:“最先被排除在外的,会是武陵的人。”
五当家一挑眉:“怎么说?”
“彭城王斩杀了彭城的太守,却不杀襁褓中的幼子,虽说会留隐患,可恰恰也表明了心或有仁善。而霍善荣背主两回,不忠不义,彭城王看不上。”
五当家:“可彭城王怎会知道他背主两……”话语一顿,忽然反应了过来:“你可是散播了什么消息?”
顿了一下,又道:“从桂阳郡出发,越发往北,我听到的小道消息就越发的多,关于霍善荣二十年前通敌背主的消息,事情可追溯到一年前,恰好你名声鹊起的时候。”
这个时候,散播霍善荣的消息,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