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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问题很平常,云不意却莫名生出几分心?虚,原地活动了下手脚:“啊哈哈,是啊是啊,饭前走两步可?助胃口大开,一会儿我便?能多?吃一点。”
    云梦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饭食已备好,小僧先将它们端上?桌,劳施主代我请你的同伴们出来用饭。”
    “行,你忙着,我去叫他们。”
    云不意若无?其事地挥挥手,调头朝禅房的方向走去,中途想扭头看看正?殿,可?是云梦的视线在身后如影随形,他便?忍下了。
    待云不意风风火火地跑进房间,云梦才将目光收回,于虚空处顿了顿,沉沉落在不远处的莲池中。
    池水清澈,铺着残荷败叶,隐约可?见三?两条体态修长的锦鲤在水中游弋摆尾,怡然自得。
    没有看到?意料之外的东西,云梦淡淡移开眼,捧着托盘走向池边的石桌。
    素斋刚摆好,云不意就将冷天道几人叫出了房间,因时间紧,他没来得及说?方才的经历和发现,决定吃过晚饭再找机会细说?。
    众人落座,不及说?话,便?被一桌卖相奇佳的素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哪怕是心?里藏着事儿的云不意,也在这一刻暂时忘却了烦恼,在云梦点头示意可?以?开动后,美滋滋地举起筷子大快朵颐。
    冷天道倒是察觉了他的异样,刚才他在院子里的所有举动都被冷天道尽收眼底,因此对桌上?的美食并不热衷,除去给他夹菜,多?数时候都在安静思考着什么。
    半晌,食过三?巡,吃了七分饱的秦方率先停筷,接着是饭量较小的秦离繁和吃猫食的玉蘅落。
    云不意把肚子填了个?半饱,才陡然想到?自己对这间寺庙的疑虑,赶紧也搁下碗筷,只是在冷天道递过汤碗时,条件反射地接了过去。
    全场登时只剩个?沈鳞还在没心?没肺地抄底,拿菜汤泡米饭,吃得那叫个?潇洒豪迈。
    云梦耐心?地等在一旁,云不意见状,像是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道:“云梦大师,我们难得来一回,以?后也未必有机会再来,我想进正?殿参拜菩萨,再点几盏长明灯,不知?是否方便??”
    云梦闻言,居然低眉笑了:“施主有心?,不过本寺并不供奉菩萨,长明灯倒是可?以?点,不过,明日再说?吧。”
    本来云不意突然提出要参拜菩萨,让在座几人都愣了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云梦的回答一出口,他们就各自反应过来,有的表情微妙,有的若无?其事。
    “不供奉菩萨的寺庙?有趣。”秦方的试探来得最快,“那正?殿里莫不都是长明灯?”
    云梦摇头否认,却没有说?除了长明灯外,里面还有什么。
    沈鳞咽下嘴里的菜汤泡饭,仰头看了眼星空,又把手缩到?桌子底下掐了几下指节,笑道:“此处可?是少有的风水宝地,将寺庙选在此处建造,还真是神来一笔。”
    听到?这话,秦离繁眉毛一跳,正?舔爪子的玉蘅落动作一顿,旋即继续。
    沈鳞是大夫,也是修行者?,对占星看相堪舆风水皆略有涉猎——主要是为了赚钱而学——他口中的风水宝地,一般不是对活人而言的那些?,而是……墓地。
    秦离繁初次与他见面,就听他夸过秦府的选址是风水宝地,说?此地藏风聚气,适合造墓,被秦方一甩袖打出了门外。
    现在又听他用这四个?字形容衔荷寺,秦离繁顿时不安地动了动腿,感觉下一刻脚下的土地就会崩开,露出古时的墓穴来。
    云梦自然不知?道沈鳞的夸奖背后藏有何?种?深意,礼貌谢过他的夸赞,只说?选址是上?任主持定的。后来主持圆寂,师兄弟们纷纷外出游历,只有他留守于庙中。
    “我说?寺里怎么只有云梦大师一位僧人,原来是这样。”云不意象征性地附和几句,然后话锋一转:“那正?殿里不供菩萨,供谁啊?”
    “诸相非相,只要心?中有佛,何?必管庙宇里塑了什么金身。”云梦淡淡答道。
    他的回答可?以?说?非常符合世人对佛门的刻板印象,挑不出错处。但落在众人耳里,却隐隐有几分违和。
    他似乎一直在刻意回避“正?殿里有什么”这个?问题,而这种?回避本身就很不佛门。
    云不意喝了口汤,正?琢磨着如何?从?云梦嘴里再打听点情报出来,就听见始终一言不发的冷天道忽然开口了。
    他说?:“衔荷寺之名,倒让我想起从?前看过的一则故事。”
    冷天道刚出声,云不意几个?就齐刷刷向他投去目光,不自觉把套话的希望放在他身上?。
    云梦神色不变:“是吗?什么故事?”
    冷天道以?眼神示意云不意稍安勿躁,随即开始慢慢讲述。
    “菩提尊者?座下有一弟子,名唤衔荷。他本是莲池中一尾锦鲤,一朝悟道后修成正?果,深受尊者?喜爱。”
    “然他在尊者?身旁修行多?年,却始终未有寸进。师兄弟们以?为他的修炼出了问题,就去找尊者?求助。”
    “菩提尊者?拈花垂眼,说?道:‘衔荷所修者?非禅非道,而是修己。他得道那日便?已误入歧途,多?年以?来心?志不改,自然修行无?进。然而他若移情改性,情况也不会比如今更好。’接着,菩提尊者?让自己的一众弟子们看了衔荷当年得道时的场景。”
    “他以?鱼身化人,从?水下走来,环绕周身的金光恢宏灿烂,但他的眼底空无?一物。”
    “他向尊者?行礼,说?:‘弟子愚钝,但求尊者?解惑。弟子曾听闻鱼儿的记忆只有七瞬,七瞬后便?忘却前尘,如再造新生。可?弟子遁入空门,苦修佛法,为何?始终勘不破红尘诸事?仍然执念于情?’”
    “尊者?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他:‘往事历历在心?,如果让你带着得道后的心?境与记忆回到?过去,再做一回选择,你当如何??’”
    “衔荷沉默半晌,垂首道:‘弟子愿永堕混沌,甘受七瞬一轮回,仍于雨夜……为他衔荷。’”
    故事不长,冷天道平铺直叙说?来,不加以?丝毫修饰,却让夜风渐冷渐寒,让云梦的眼瞳渐深渐暗。
    云不意看看冷天道,再看看云梦,心?里头想的却是——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这个?谬误居然传到?异世界来了?
    不过一转念,他又为故事里衔荷最后的回答所震慑。
    执念,又是执念。
    一路行来,云不意遇到?过太多?执念深重的人事物。
    从?最早的玉绮芳为向生死之道夺回玉蘅落的性命而修习邪法,异化成怪物,到?宁唯萍为让桂村村民魂魄得到?解脱凭一点残魂滞留尘世数百年,再到?林葳替所爱之人争命的疯狂和不择手段……
    执念二字,几乎串起云不意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经历,但直至此刻,才被冷天道一个?故事点明。
    故事中的衔荷已经修成正?果,然而成了佛也没能得到?大自在,他心?心?念念的仍旧是某个?雨夜,还是鲤鱼的自己为那人衔荷避雨之事,偏执深重到?了菩提尊者?也渡不了,更说?出移情改性只会比坚守此心?更糟糕之类的话。
    ——永堕混沌,甘受七瞬一轮回,仍于雨夜……为他衔荷。
    这么强烈的执念,世上?若是真有衔荷这样一个?人,像故事那样得了道还好,如果没有得道……
    会不会变成第二个?林葳?
    云不意看着云梦似有深意的表情,顿时觉得三?叉神经突突地疼。
    沈鳞停了筷子,和秦方对视一眼。秦方微微摇头,他则点点头。
    秦离繁将玉蘅落抱在怀里,一人一猫用眼神交流,情愿拿手比划也不肯打破此刻的寂静。
    直到?冷天道低低咳嗽出声,空气中那让人窒息的静默才终于被打破。云不意给他拍了拍后背,他顺势抓住云不意的手,拢在掌心?。
    “诸相非相,是以?不见神佛,才见神佛。既然如此,正?殿里供奉着并不重要,毕竟,它终究不是它。”冷天道朝云梦微笑。
    “就如衔荷得了果位,也再回不到?那个?雨夜,变不回那条鲤鱼,看不见那个?人。他勘不破的不是红尘诸事,是红尘诸事里,处处都有的那道影子。”
    云梦安静半晌,笑了笑:“很有禅意的故事,受教了。”
    冷天道摆手,将冰凉的指尖蜷进云不意的指缝:“贵寺以?衔荷为名,让我无?端联想,见笑。”
    “巧合罢了。”云梦平淡站起身,衣摆掠起凛冽的风,“既已饭毕,诸位便?回禅房休息吧,小僧收拾完碗筷,也要回屋做晚课了。少陪。”
    云不意红着耳朵站起身,倒也没有甩开冷天道的手:“大师,需要帮忙吗?”
    云梦摇头,将餐盘碗筷堆叠在托盘里,端着走向厨房后的水井。
    众人对视一眼,也沉默地向禅房走去。
    ……
    “你说?你的灵力探不进正?殿?”
    回到?禅房,云不意刚把自己的发现告知?众人,秦方便?一扬眉,直接揪出最关键的信息。
    云不意的实力可?是经受过天罚检验的,在当下这个?仙道寂灭,道法没落的年代,可?以?说?无?人能出其右。
    那正?殿里的东西什么来头?居然可?以?将他的灵力阻挡在外?
    这下别说?云不意,就连玉蘅落都开始好奇,从?秦离繁怀里探出头来:“探查的灵力被阻,你没有试试直接进去,或者?强行突破?”
    云不意望出窗户,正?殿中灯火长明,说?要回屋做晚课的云梦站在里面,身影映于窗纸,被拉得很长。
    他耸耸肩:“想试来着,没来得及。”
    秦方敲了敲桌面:“天道,你在饭桌上?说?的那个?故事是你编的,还是切实存在?”
    冷天道无?奈:“我不写话本,没有临场编故事的能力。”
    话音未落,他掩唇咳嗽几声,冲云不意挥手:“夜里凉,别在窗边吹冷风,过来坐。”
    “哦。”
    冷天道的语气熟稔亲昵,让云不意幻视前生的家里人,下意识答应。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乖乖关窗走到?床边坐下了。
    秦离繁眨巴眨巴眼——诶?阿意几时这么听话了?而且他不怕冷啊。
    玉蘅落瞧他一眼,眼疾手快地把毛爪子按在他差点发问的嘴上?。
    看破不说?破是一种?智慧,不掺和熟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对谁都好。
    云不意反应过来后莫名有些?尴尬,挠挠鬓角,转回正?题:“这个?故事有什么问题吗?不能因为故事的主角叫衔荷,就觉得此衔荷与彼衔荷一定有关系吧。”
    秦方板起脸在他额前轻轻一敲:“冷风把你的脑子吹坏了?云梦听故事时的神情说?明这个?故事对他而言不仅是故事,佛门并没有一位衔荷菩萨,但不代表世间没有衔荷这个?人。”
    云不意揉揉额头,虽然无?言以?对,但还是理不直气也壮地回踩了他一脚。
    “永堕混沌,甘受七瞬一轮回,仍于雨夜为他衔荷。”沈鳞重复故事里最后一段话,摩挲着下巴似笑非笑,“这个?和尚六根不净啊。”
    “有件事我之前没机会告诉你们。”冷天道慢悠悠道:“云梦不是人族,是妖。”
    众人一愣,紧接着不约而同:“啊?”
    “他身上?没有妖气!”秦方第一个?反驳道。
    “他的妖气和妖力都被封印了。”冷天道点点眉心?,“很强的封印,而且……我对那种?封印很熟悉。”
    云不意想起云梦额前那粒艳丽得不正?常的痣:“原来那是封印……你见过?也被同样的手法封印过?”
    不自觉的,他的语气里带了点紧张。
    冷天道垂下眼帘,神色略显黯然:“我曾经被封印在妖界一处荒芜地界,封印我的方法和云梦的一样,只是他的封印完整,而我的封印由?于年深日久,变得残缺不全,又偶然为一位妖族所破,这才让我重见天日。”
    “什么时候的事啊?”云不意追问,长睫一下一下眨动,藏不住眼底的担心?,“有没有留下暗伤。”
    冷天道压下蠢蠢欲动的嘴角,继续保持黯淡表情:“我的人生是在脱离封印桎梏之后开始的,那封印的来源不在我现存的记忆里。至于暗伤……呵,倒也没有留下身体上?的伤害,只是让我的心?态失衡了很长一段时间。”
    “理解,我能理解。”云不意叹了口气,回忆起自己被埋在浊云里那会儿,顿时感觉与他同病相怜,“不管怎么说?,没受伤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完,他拍了拍冷天道的手背,给他拉来被子盖上?。
    “嗯。”
    冷天道应了一下,抬袖掩唇咳嗽。
    旁边的秦方、沈鳞、玉蘅落、秦离繁:“……”
    装什么咳嗽?你丫的装什么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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