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当日,宋嘉荣提着熬好的白粥来到裴珩居住的院落外。
守在门外的周洋见她来了,本想要迎人入内,但又想到陛下的吩咐,只能不冷不热道:“我家公子刚喝完药后睡下了,公子说,怕他会过了病气给宋大夫,等他好了再来见宋大夫。”
宋嘉荣把手中食盒递过去,“这是我煮的粥,等他醒了你在给他喝吧,要是他喝了药后还继续烧,你得要多注意一点。”
对于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不愿见她,宋嘉荣并不在意。
“宋大夫是要离开了吗。”接过白粥的周洋问道。
“嗯,我病好了,也该离开了。”宋嘉荣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那扇掩住的房门,又很快移开。
“宋大夫路上注意安全。”
“嗯。”宋嘉荣沉吟了一会儿,问,“他今日好些了吗。”
“承蒙宋大夫关心,公子的烧已经退了,想必再来几幅败毒散下来就能彻底好了,只不过身体上的伤病易好,心上的伤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周洋回得一板一眼。
宋嘉荣听到他的烧已经退了,因担忧而产生的愧疚也散去几分。
他是照顾自己才惹上的病,她患有愧疚,自责等情绪也是在正常不过。
目送着人远后去,周洋先是敲了两下门,听到青铜铃晃起的声响,才推门进来,并说,“公子,宋大夫离开了。”
“我知道。”他知道她走了,也知道她和谢玄衣一起走了。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和他去做什么,只知道她这一走,把他的心一起带走了。
裴珩有时候认为她真是心狠,又恨她的心狠只用在他身上。
周洋不明白陛下是想要见贵妃娘娘的,为什么等人来了,又不见。
他一想到陛下是因为照顾娘娘才会染上瘟疫,心里更是为其感到不值。
“陛下,为何你没有告诉宋大夫实情。”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拳头置于唇边轻咳的裴珩垂眸,“我并不希望她因为一些小事,对我心生愧疚,照顾她是出自于我的自愿,我也不需要她的感激。”
更不希望她为此认为他别有所图。
周洋在心里诽谤,你做的哪儿叫什么小事啊。
更认为所谓的“情爱”二字,可真真是磨人,竟把英明神武的陛下也变成了俗世凡尘中的普通男子。
周洋以为不会等来回应时,忽然听到随着风飘来的沙哑。
“备马,去庐州。”
张家村距离庐州并不远,因为疫情刚结束不久,街上行人并不多,一条街道上开着的店铺也才四五家。
虽然依旧冷清肃条,也能看得出像柳枝一样萌发生机,恢复着往日光景。
马车入城后,随即驶入一条青石大道,最后在一个有两座石狮子的朱红大门前停下。
门童大清早的听到敲门声,带着几分起床气的拉开门,“谁啊,大清早的。”
“是我。”
等门童看清楚门外站着的是自家少爷,顿时吓得魂儿都飞了,他怎么能用那种不耐烦的语气和少爷说话!
谁知谢玄衣心情极好的不在意,抬脚进入,“祖父可是起了。”
门童立刻回,“老太爷应当是醒了。”
他说完,才注意落在后面一步的宋嘉荣,只是一眼,他仿佛看见了庐州的十分好颜色也抵不过她一人。
不对,这可是少爷第一次带女子回家!
要知道少爷一向醉心于医学,身边别说有通房丫鬟,连其他家小姐都不认识。
大事,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啊!
很快,谢玄衣还未带宋嘉荣见到祖父,他带回一女子的事,已经如同春风,刮得满风春意盎然。
谢玄衣带着宋嘉荣来到康松院,见到刚打完一套八段锦的祖父,正要开口。
只见李顺见到前面挡在谢玄衣身后的宋嘉荣,瞳孔下意识紧缩,加快脚步到她面前,抬手作揖行礼。
“李顺见过………”
第54章 归荑
先前答应师兄来庐州后, 宋嘉荣便想到了李太医曾为太医院之首,在宫里头自然是与她见过的。
宋嘉荣在他开口行礼之前,先一步上前搀扶住他, 抢话道:“民女见过李太医, 李太医安好。”
一个“民女”的自称,彻底把李顺要说的“贵妃娘娘万安”给压回喉咙里,更不明白早在三年前因坠湖而身亡的贵妃娘娘会出现在这里,还自称民女。
他心里虽有着诸多疑问,但能在宫里头当差的,又有哪一个不是八面圆通,破崖绝角。
谢玄衣并不知他们眼神里的来回交锋, 介绍道:“祖父, 她就是我在来信上和你说过的宋大夫,也是我的师妹,此次便是她和我,同其他大夫联手研究出的败毒散。”
他的眼神里是止不住的炫耀,更多的是想要把心上人介绍给祖父。
李顺听完后,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 竟都吐不出半个音节。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在信里多次想要见到, 并推崇为世间不为良相, 则为良医的大夫不但是个女子,还是昔日宫墙中飞扬跋扈, 肆意妄为的贵妃娘娘!
李夫人得知儿子回家, 还带回一名女子时, 本应该是等着儿子带人过来拜见的, 但实在按捺不住便自个儿先过来了。
要知道她家悯之已二十有七, 其他男子到了这个年龄段不说有妻有儿,身边好歹也会有个知冷知热的,唯独悯之对这些不开窍,之前给他介绍过姑娘,结果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多年,吓得她不敢在胡乱介绍。
所以在听到他终于开窍带了心上人回来,那位姑娘还是他师妹时,心里高兴又欣慰,只是那份高兴在见到立于葱郁竹林下,云端旖旎透出一抹晨曦照耀下的宋嘉荣身上而终止。
实在是宋嘉荣的脸很不符合当家主母,也不良家女,若非她一身荆钗布裙也遮不住的清朗贵气,眉眼间清明不见一丝庸俗贪婪,怕都要怀疑是哪家青楼里的花魁,老爷新贪色纳回来的姨娘。
这样的女子怎可堪为妻!为妾还差不多。
要知道自古以来娶妻当娶贤,纳妾当纳色。
“师妹,这是我的母亲。”谢玄衣为宋嘉荣介绍起他家中人,“母亲,这位是我的师妹,嘉荣。”
宋嘉荣双手交叠至腰腹部,俯身微微行礼,“嘉荣见过伯母,伯母安好。”
谢夫人虽不满意她的长相,但没有想到她的声音也是如此的娇软柔媚,听着人的骨头都要跟着酥掉三分,心里对她的不喜又增上一分,面上却不显,仍是笑着虚扶她起来,“你就是悯之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位师妹吧,长得果真是标致,连我瞧见了都心生欢喜,难怪悯之总是念你。”
“你既是悯之的师妹,也相当于是我的半个女儿,你来了庐州,便在伯母家安心住下,要是有什么缺的,住得不习惯的地方记得和伯母说,知道不。”
不太习惯和人那么亲昵的宋嘉荣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多谢伯母关心,我也经常听师兄提起过伯母。”
这时,李太医捋着胡子出声,“你们大清早的赶回来,肯定还没吃饭吧,先去吃早饭,大儿媳你去给宋大夫选一个清静环境好的院子住下。”
无论贵妃娘娘是因何事来的府上,他都不敢怠慢半分。
三年前贵妃娘娘落水之时虽被贬为嫔,但当陛下回宫后又立马恢复了其位份,遣散的宸极宫人一夜之间全部回来,即便那时的他们都认为贵妃娘娘已然香消玉殒。
谢夫人为她安排的地方虽偏离主院,但胜在环境清幽雅致,几株芍药花影相映。
但凡是宫里的人,都知道她不爱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牡丹,唯爱酥软娇艳,聘婷妖娆的芍药。
可又有谁知,她一开始爱的唯有牡丹。
被派来伺候她的两个小丫鬟在她进入屋子后,忍不住背着她咬起耳朵。
屋里的宋嘉荣打开包裹,从里取出自己根据一些疑难杂症写下的心得手札。
打开绸花窗牖,让阳光拢入室内,照得满室盈光。
指尖拈起一根墨条,用之砚墨,随后抬笔写下瘟疫爆发时需要防疫的步骤,药方所用几何。
她的心有浮与烦的躁意,唯有沉浸在另一件事中,才能忘却其心烦意乱。
等她停下笔,揉着酸软的手臂,才惊觉窗外已是近黄昏。
正要伸个腰舒展筋骨,结果正对上坐在对白衣出尘,清润如风的男人,恍惚间她以为是那人。
可当她定了定,才发现他们并不像,“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刚来没多久,见你写得认真不好打扰你。”谢玄衣抬起头,见她鬓前落了几缕碎发,抬手为她别到耳后。
突如其来的接触,使得两人之间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甚至是有些过于亲昵的暧昧了。
压下心头异样的宋嘉荣避开了师兄的触碰,问,“师兄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玄衣也意识到他的动作过于冒昧,手指僵硬的半屈收回,“马上就要开饭了,我来叫师妹一起前往膳厅。”
谢家早中午都在各自的小院里独自用膳,晚上则是一家子人到膳厅聚在一起。
他们二人到的时候,谢家还有人没到,倒不显得突兀。
来的路上,宋嘉荣已经知道谢家如今有三房,且三房并未分家,谢玄衣属大房,他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剩下的都是姨娘所出。
她并不打算在谢府久住,只要依稀记住个人名影子即可。
许是今日家中来客,又许是老太爷下了死命令,今日的谢家人连本要应酬的大爷,三爷都归了府吃饭。
还以为家中是来了什么大人物,未曾想会是个姿容貌美,且是悯之师妹的姑娘,一时之间家中的男眷都纷纷打起了眉眼官司。
有李太医坐镇,哪怕男眷在放肆也得老老实实的像只鹧鸪不敢出声。
这一顿饭,宋嘉荣以为他们会被询问家世,家中几人,籍贯何处,结果都没有,只是很平静的吃完一顿饭后,便回了自己暂时居住的院落。
回去的路上,与她一道同行的谢玄衣问她,“师妹认为我父母如何。”
正一脚踩中月光的宋嘉荣回,“伯母伯父对我很友善,二人感情更是和睦。”
她不知道正常的亲人之间相处时是怎样的场景,她想,大抵是如同师兄他们家一样吧。
和睦友善,谈笑风生。
二人漫步在洒满月光的青石小道上,谢玄衣侧过脸,垂首看向一旁的师妹,忽然想到诗中所说的,美人月下影朦胧,尤盛三月枝头艳。
他心中更是抑发出难得的渴望,喉结上下滚动后,说,“如果,我的意思是,让你把他们也当成”
他的话尚未说完,敏锐的察觉到他要说什么的宋嘉荣及时打断,“师兄,很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师妹,我………”
“师兄想要和我说什么?”快要踏进院落的宋嘉荣转身,回头。
谢玄衣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下意识避开,“没什么,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