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实给她当头一击:剧组的拍摄是结束了, 但后面漫长的宣传期, 还有厚厚一摞事情在等着她。
还好有程潘帮忙,才让宋荔晚肩上的担子减轻了一大半,对着这样能干的实习生, 宋荔晚实在是怎么看怎么满意,甚至主动问程潘说:“最近辛苦了,明天给你放个假吧。”
程潘仍是一副乖乖的模样:“那学姐请我吃顿饭吧。”
“你不想休息?”
“我不觉得累啊。”程潘狭长凤眸之中一片明亮的光, 望着她, 轻快地说,“只要能和学姐一起, 就算是工作, 也很开心。”
却又垂下头去,有点可怜兮兮地问她:“学姐是不是讨厌我,连和我一起吃顿饭都不愿意?”
宋荔晚对他的满意, 只停留在工作之中, 谈不上什么私人的喜欢。
但既然是自己先想到了要奖励他, 哪怕她并不喜欢和员工有过多的交际,却也还是答应了程潘的要求。
-
一入秋,天就立刻冷了下去, 宋荔晚从车上下来时, 远远便看到程潘正立在路旁等候着她。
市中心,通火通明, 摩天大楼高耸入云, 之上霓虹璀璨, 潋滟若无边的明珠, 一串串错落有致地搭在那里。
路灯下,程潘正站在那里。
他平常在宋荔晚面前总是弓着腰,现在恢复了原本的姿态,挺直腰身,宋荔晚才发现,他的身量居然这样的高。
远远望上去,他肩背宽阔,怀中抱着一束雪白的梦迪尔玫瑰,配着他金色丝绒般向后梳得整齐的发,哪怕面无表情,仍英俊得如同累世的贵族。
宋荔晚微微停住步子,望着他锋利的侧脸线条,一时忽然觉得,他有些眼熟。他原本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忽然看了过来,视线落在宋荔晚身上时,脸上浮现出一弯灿烂的笑容,大步地向着她走了过来。
“学姐。”
这一瞬间的灿烂笑容,将刚刚他身上的冰冷锐气散尽了,宋荔晚露出个淡淡的笑来:“等久了吧?”
“不久,我也是刚到。”程潘说着,将手中的玫瑰递向了她,“见到有卖这个的,感觉很漂亮,和你很配,所以就买来送你,学姐不会怪我唐突吧?”
宋荔晚原本是不想接的:“我不喜欢这种东西。”
“可我都买回来了,如果是我抱着,别人会一直看着我们,猜测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程潘装可怜,眼巴巴地看着她,“学姐,你就收下吧。”
他实在很擅长撒娇,明明是个个子很高的成年男人了,可低声下气时,却总让人想到一只绕着脚边的大狗。
宋荔晚有些吃不消这种性格的人,之前能和楚卉安做朋友,也是因为楚卉安是个爱撒娇的娇小姐。
无奈之下,宋荔晚接过了花抱在怀中:“下不为例。”
“知道啦。”程潘快乐道,“知道你不喜欢,我下次一定不会买了。”
两人说话时,已经坐上了电梯,前往顶层的回转餐厅。
这家餐厅因为能看见整个京中最美的夜景而得名,是京中最出名的约会圣地。
宋荔晚本不想选择这样引人遐想的地方,是程潘说,想要尝一尝这里大厨做的菜,因为这位大厨,是他的老乡,而他也好久没有品尝过家乡的味道了。
既然是请客,宋荔晚自然要迁就他,提前订下座位,又抽出时间,带程潘来此。
不知是不是巧合,这间在京中极其有名的餐厅,这个时间,电梯内竟然一直没有人上来。
宽大的电梯内,四面都是擦得剔透的镜子,头顶的灯光明亮,落在镜中,晃得四周一片都是雪白的光影。
怀中的玫瑰太大一捧,沉甸甸歪在手肘之中,单薄的雪梨纸,掩不住玫瑰花枝伶仃的骨骼,烙得她手臂上,泛起了淡红色的海棠花似的印子。
一个姿势维持太久,宋荔晚只觉得腕子有些酸了,想要将花换到另一边去。旁边的程潘一直没有说话,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动作,忽然看了过来。
他的唇角含着一缕意味不明的笑意,大概是灯光太盛,面孔也淹没在了一片刺目的光中,只在面颊上,投注着一层含糊不清的阴影。
“学姐。”
他的手伸了过来,从她的身后,虚虚地扶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
她今日穿了一条改良的黑丝绒新中式旗袍,身前包裹得严丝合缝,将那雪玉生香的肌肤,一寸不剩地卷了进去,仿佛一朵浓烈而矜贵的玫瑰,不肯泄露分毫的媚态。
可往后看去,布料却自肩胛开始,一线向着两侧绽开,玫瑰花朵盛放,浅珠色的蕾丝以一种欲说还休的姿态,包裹住了之下的肌肤,却又将极纤细的腰肢,同那浅浅一痕的腰窝,都暴露在了世人的惊叹之中。
“需要我来帮你吗?”
他笑着,紧紧地凝视着她,如同挟到了猎物的鬣狗,不能容忍猎物分毫的反抗。
电梯太空旷了,空旷到他一点的动作都格外分明,慢慢地迫近她,好整以暇地,要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只差一点,他的手便要落在那最尊贵、最动人的肌肤之上,宋荔晚向后退了半步,将玫瑰抵在和他之间,拉开两人的距离:“我自己可以。”
“何必逞强呢?”他的齿在光下,泛着冷意,令人无端联想到一些冷血的爬行动物,“学姐,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见外。”
宋荔晚不喜欢他这样的姿态,倒好像她已经是他定下的猎物,宋荔晚微微扬起下颌,望着他淡淡道:“程潘,咱们只是工作关系,我并不喜欢和同事有太多的交际。”
“真无情啊,学姐。”他喟叹似的,轻声说,“难道我也不能令你破例吗?”
这世上能让她破例的人不定,他一定不包括在里面。
宋荔晚微微蹙眉,秀丽眉目之间,已经聚拢起了不悦的纹路。可他似是毫无察觉,仍旧含笑望向她,倒似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叮”的一声,是电梯停下时响起的提示音,锃亮的电梯门,正向着两侧缓缓开启。
走廊上柔婉的音乐声,轻盈地落了进来,玫瑰色的地毯厚重,踩上去也落地无声。
先入目的,是一片极干净的黑,黑色的羊绒大衣之下,是同色高领毛衣,包裹住矜贵冰冷的苍白肌肤,黑的发、黑的眼,这片深渊般深邃的昳丽凤眸之中,却在望见她的一瞬,星火迸裂,泛起翡色光烁。
宋荔晚在和他对视的一瞬,几乎忘了呼吸。
怎么会是靳长殊?!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说话,他面上是一片淡淡的冷意,带着一点对世间万物无动于衷的肃然,俊美无俦的容貌之下,却是如同最高洁神祗一半的酷烈底色。
手指无意识地收拢,宋荔晚差点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上次一面之后,两人已经接近两个月未曾见面,这样突如其来的相遇,却比一切精心策划的惊喜都要来得惊心动魄。
玫瑰花瓣被揉皱了,甜美的花汁弥漫过指尖,到处都漂浮着玫瑰的香气,时间到了,电梯门自动向着中心合拢。
却在即将关闭之前,一只戴着皮革手套的手,优雅地插丨入其中。
电梯感应到障碍物,重新自动开启,靳长殊那张雍容的面孔,便又一次,缓缓地展露在了宋荔晚的面前。
他的手指修长,被黑色的皮革所包裹,唯独手腕上,那一寸寒冰似的肌肤泄露在外。
宋荔晚想要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却无能为力至极,只能凝视着他,从容地走入电梯之中。
电梯微微下沉,他的影,笼罩过来,从头至尾,覆盖了她。
宋荔晚没来由想起那一晚,他将她困在钢琴同他之间,也如这一日一样,是冰冷而坚硬的金属。
可他越过了她的视线,同程潘面对面站着,程潘已经很高,可他居然还要比程潘高出一点。身上高不可攀的气场,不必如何举动,便已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看向程潘时,分明并没有把人看在眼里:“借过一下。”
两张同样英俊的面孔,在狭小的空间之中对望,程潘脸上,那种轻松的笑容已经淡去,神色凝重地抿住了唇,碧色的眸中,不知闪过怎样的心思。
到底,还是向着一侧,缓缓地让出了位置。
靳长殊便站在了宋荔晚的身旁,将她同程潘,彻底地隔绝开来。
没有了约束,电梯终于合拢起了双门,向着上方稳而快速地升高。可对于宋荔晚来说,这速度远远不够,反倒有一种缓慢的折磨感。
电梯内明明只有三个人,可气氛却凝重到了极点,连呼吸之声,都能够听到。
宋荔晚刚刚换手失败,现在在这样凝固的空气里,手腕越发酸痛,可她只是稍稍一动,手臂就碰到了身旁的靳长殊身上。
哪怕她以最快的速度收了回来,却仍感觉到,靳长殊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了她的怀中——
竟是在看那一束,她正抱着的玫瑰花。
玫瑰,一男一女,顶楼的约会圣地。
这三个词无论如何排列组合,都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宋荔晚长长的鸦羽般浓密睫毛垂下,这一次,却忽然不敢抬眸,只能悄悄从镜中,去望靳长殊的神色。
他看不出喜怒,依旧是平日里那副高不可攀的冰冷模样,可忽然的,他的视线竟然同她,于镜中相撞。
只是一下,宋荔晚立刻心虚至极地将眼神移开。
他的唇角翘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一点淡漠的讥诮,似乎在嘲笑她,胆子只有这么丁点大小,也敢背着他,同别的男人约会……
宋荔晚忽然觉得有些不爽。
她明明还是单身,和别的男人约会怎么了?难道还要他靳先生批准不成!
况且他一消失就是这么久,说出现就突然出现,还不准她过自己的生活了吗?
旁边,程潘忽然开口:“学姐,要我帮你拿着花吗?”
电梯之前太静,他的声音竟然有些震耳欲聋,宋荔晚有些不想承认,但是真的被吓了一跳,还好勉强维持住了平静的神色,只是淡淡道:“这花我挺喜欢的,自己拿着就好。”
她刚刚明明说不喜欢,现在却又改口。
程潘不知想到什么,慢慢地露出了个笑容,温柔地说:“学姐喜欢的话,我以后每天都送你一束。”
哪怕宋荔晚目视前方,却仍能感觉到,靳长殊的压迫感,如有实质地蔓延过来,压制住她。
若是换了别人,或许早就被靳先生身上的低气压吓得发疯,可宋荔晚却背道而驰。
能惹从来渊渟岳峙的靳先生生气,也算是一种殊荣,毕竟他从来冷静不迫,似乎那颗冷漠的心脏,并不会因为任何事物而起了涟漪。
宋荔晚也翘起唇角,微微侧头,觑了靳长殊一眼。
她的眼波深而媚,自睫下轻飘飘地飞了出来,似一只蝴蝶,轻佻地掠过他的唇,绕着他的眉眼斜斜地落了下去,再不见了踪影。
电梯终于升到了顶层,再一次向着两侧敞开。
往日次次爆满的回转餐厅中,这一次却人影稀少,唯有乐手正拉奏着小提琴,乐声流泻,婉转动人。
宋荔晚对着靳长殊浅浅一笑,可那明媚潋滟之色,却再也掩盖不住,无拘无束地涌了出来。
“靳先生,”她含着笑,唇边弧度,翘出一个介于得意同冷淡的弧度之间,望着他,若有所指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倒真是意外。”
“我也很意外……宋小姐,会来这种地方。”
程潘已经下了电梯,宋荔晚也向外走去,一边回头,对着靳长殊笑道:“人生贵在尝试,我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会来这种地方。”
她话里有话,似乎暗示着他,自己想要体会不一样的人生。
靳长殊眉宇间并未动怒,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宋荔晚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还差一步出了电梯,却又问靳长殊说:“靳先生不下来吗?那我就不打扰了……啊——”
拖延的时间太久,电梯已经悄无声息地合拢,一排数字按钮亮起,一只戴着手套,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按下了负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