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慢慢松开扶着陈少聪那双手,然后就看到陈少聪撑着拐杖,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庭院中。
其实,正常人走几步也没什么难的,可是对他这种躺了好些年的人来说,可就太不容易了,他累的满头大汗,然后看着沈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少聪。”沈兰激动地走上前,停在陈少聪身前,她很想拥抱他。
可她以前是个家教极严的闺阁大小姐,所有人都告诉她女子应该矜持,应该顺从,不要做那些勾栏女子的做派,可是直率地表达爱意怎么会是勾栏做派呢?
她的目光逡巡,传统伦理压着她不让她直视自己的丈夫,可她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去扫。
她矜持又徘徊,陈少聪看到了,他丢到了自己拐杖,伸开双臂,像鸟伸展双翅一样,将自己的妻子抱在怀里,他立不了多久,很可能下一秒就得栽倒到沈兰身上,让沈兰再一次承受重担,于是,他忍着疼、忍着累,忍受着这场婚姻一开始他就该承受的东西,小心翼翼又拼尽全力地向沈兰表达她不敢表达的爱意。
林观音看到他们相拥的画面,下意识望了望天,发现天空一碧如洗,什么都没有,于是她将目光落到张之维身上,张之维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头,与她对视一眼,然后转过头看到了那副画面,忍不住笑起来。
而林观音也同样在笑。
他们笑得应是同一件事。
林观音松开捏着轮椅的手,右手自左手推出一个大拇指,然后用大拇指点了点脑袋,笑着看着他。
[你厉害又聪明。]
张之维转了转手里的笔杆,毫不谦虚地受了这声赞美,轻声回道:“你不早就知道这些了吗?”
林观音闻言,愣了愣,继而笑容更开,认真地点了点头。
陈少聪可以站起来之后,终于抽出闲情,可以做点别的事了。
他是个有文化懂洋文的少爷,放下身段,就算是这种乱世,怎么都能带着沈兰混口饭吃。
他和张之维偶尔谈起这件事,说自己打算去金陵去。
金陵?
“对,我叔叔也在那,”陈少聪还是拿着那本命理书,也不知道他最后到底有没有看懂,“我可以过去给他帮忙。”
他顿了顿,转回头,望着这座比之以往显得有些破败的青石瓦房,脑海里或许浮现了往日陈家兴盛的模样,他叹了口气,说:“总要把我欠祖宗的,都还回来。”
张之维点了点头,对他的决定不置可否。
陈少聪却拉着他跟他说:“现在世道不太平,唯有金陵还算是块祥瑞地,你若是和阿音有难,可以奔去金陵找我。”
“你?”
张之维心里想,这家伙前段时间还是一副看淡生死的死样子,还能指望他?
张之维那张脸藏点温情的小心思还好,心里要是有点不屑,那简直藏都藏不住,连陈少聪这种不会看脸色的大少爷都看出来了,他有点尴尬,手悬在半空,又鼓足勇气跟他承诺:“若张先生今后有请求,我陈少聪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还赴汤蹈火?
万死不辞?
张之维心想,可得了吧,指望你多走两步路就不错了。
他稍稍捏了捏手里正在扎毫的笔头,瞟了眼陈少聪,心想这大少爷天天搁这论道,不知道有没有教阿音念书。
张之维自己倒是想亲自上手,但问题是,张之维自个儿那是纯自学,完全是为了修炼看懂前辈留下来的书籍,他脑子聪明,多上几次早课,时间一长,无师自通,是完全教不了毫无基础的林观音的。
“我现在就有个请求。”
陈少聪赶紧坐起来,背挺得笔直,用尽全身力气来表达他有多重视张之维接下来说的话。
“你教阿音读书吧,”陈少聪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一听是这个,愣了愣,背都垮下去了,张之维看那副模样以为教人念书是件很难的活计,让他为难的很,于是补充道,“不用教多少,至少让她能识得几个大字。”
比如?
比如。
张之维伸手,指尖在碗中的水渍里蘸了蘸,就着手中的水珠,落到桌子上,笔走龙蛇,落下“林观音”几个大字。
张之维点了点那字,告诉陈少聪:“我想让她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陈少聪这个不要脸的,前一脚还搁那赴汤蹈火呢,后脚一听说教林观音念书,说张之维自己教最好。
“张先生陪伴她时间远比我们要长许多,为何不亲自动手教呢?”
呵呵。
这些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有时候是真的不动脑子,张之维要是能教,还轮的上他吗?
他不就怕自己亲自上手不会教人,不小心给林观音带跑偏了,才找点正规学堂里出来的陈少聪吗?
呵呵。
这一个个真是指望不上。
张之维转了转手里已经做好的毛笔,在林观音疑惑眼神中,放下笔,叹了口气。
心想,自己教就自己教吧,免得阿音去别人那些心高气傲、鼻孔比天高的先生那受气。